久久的立在院子里,慕容恺突然不想再往前走了,他就那么定定的立在院子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庭树,直到最后一片叶子自梢头缓缓落下,掉落在地上,发出寂寥的声响。
他似乎被这样的声音惊醒,抖了抖衣领上的落叶,一步一步朝着那扇虚掩着的门走去。手里握着的,是那个精致却也有些可怕的小瓶子。他走到窗下,正准备继续朝前走去,却依稀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出于好奇,他停了下来,站定在那里听着。
“前辈,这一次针施完,能为我续多久的时间?”声音清冷如冰,是沈忆清的。慕容恺心下顿时大惊,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居然说的不是治病,而是续命,难道……他很想此刻冲进去问一问沈忆清到底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沈忆清必然不会多言,便不自觉的收敛了气息,继续静静的听着。
听到孙百草重重的叹了一声气,而后有些沉重的道:“你的这副身子骨,若是就与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当个大家闺秀,熬个十来年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你到底,还是要在这战场上奔波的,依着你如今的性子,我这样施诊打通你的关穴,逼出一些毒素来,虽然有些作用,可到底补不回来元气。所以,还是……”他又顿住了,似乎是不忍心说出这样惨烈的事实来。
“前辈想要说什么,都尽管说出来的,没有什么不该说的。我都受得住的,这样也好早点让我做些打算。”她的语气仍然是无比的平静,仿佛他们谈论的,都只是别人的生死一样,那样的超脱情怀,让孙百草也是惭愧。
良久,孙百草颤颤的伸出了三个指头,”三年?“沈忆清很是镇定的问道,丝毫没有因为这短短的寿命而有所惊讶,反倒是有种庆幸的感觉。
孙百草无法抑制住情感的点了点头,可是到底还是那样的痛苦,毕竟,毕竟她是……他语气都带着十分的颤抖,“丫头,是老夫无能,不能……不能帮你更多,真真是白担了鬼医这样的名号。”
沈忆清倒是坦然,并没有他这样的难过,那情景仿佛危在旦夕的人不是她而是孙百草一样,看着孙百草那一副颓败懊恼的样子,反倒是开口安慰着他道:“前辈不必如此自责,到底这一切都是忆清自己选的,前辈倒是我的恩人才是。”她突然停下看着窗外,语气中竟有几分解脱和释然的感觉,启唇缓缓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了。毕竟,我以为,自己是看不到来年的荼蘼的。”
孙百草正要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这是说的什么话?荼蘼年年都有,江南的尤好,如何就看不见了?”沈忆清和孙百草听见,脸上的神色都是一变,连沈忆清,从前的淡然从容都被尴尬取代。随后又看见慕容恺已经进来,正那么定定的立在门边,一脸笑意的看着沈忆清。
可是,若是能够仔细看看,便可发现那笑意的深处,是一片孤寂,凄凉和痛苦。沈忆清随口的笑笑道:“只是担心这样寒冷的日子,会把江南的荼蘼冻坏了。”这样别扭低级的借口,却从沈忆清的嘴里说出来,倒也是给她添了一丝情趣,看起来不是那么沉闷了。慕容恺不忍将自己真实的情绪显露出来,于是也就顺着她的话道:“虽然今年的江南的确比以往冷了些,但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若是战事顺利,等到明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去看看杭州的荼蘼了,那里的荼蘼也是极不错的。”
杭州是慕容恺的老家,也是江南最为富庶繁华之地。沈忆清知道慕容恺的意思,他是想在这个冬天就结束和穆莳的战斗,这话的口气实在是大了些。不是她想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因为,穆莳的实力,不同寻常的实力和能力。
她知道,慕容恺是自信的,自信到有些自负了,可是,穆莳这样的对手,与他旗鼓相当甚至更甚于慕容恺也不为过,穆莳有着多年疆场驰骋的经历,这一点是慕容恺一直缺少的。所以,他才会屡屡在那样的战场上意气用事。明年去杭州看荼蘼,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战败退守。
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对着慕容恺说的,他的性子沈忆清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她心里还是担心忐忑慕慕容恺已经听到了些什么,否则怎么会那样及时恰到好处的走进来,接了这样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他们都不是什么傻子,自然知道这些,只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罢了。
他走了进来,直接就在主位上坐定,也不叫人便端起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凉茶直接一口就灌下去,似乎是想抑制自己的什么情绪。“咕咚咕咚”的就那样大声的毫无节奏,形象。沈忆清看着这样的他有些奇怪,心里就知道他已经有什么底了。可是既然他不说,她也就的那个什么也不知道好了,人活着,就是难得糊涂!
“瞧主公这个样子,倒是渴了三天三夜一样,什么事情喝的这样着急。”沈忆清心知肚明,却偏偏这样问道,只有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倒是很和谐的同以往一样淡漠泠然。孙百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是将小几上散乱的药匣子和针盒整理好放在一起,默默的又拿来纸笔写着什么方子,似乎就只是个局外的医者,局外的医者!
沈忆清想要吩咐人来给慕容恺上新茶,慕容恺就抬手阻止了她,“不必了。我已经喝得不少了,再喝可就是牛饮了。那我这风流公子的名头,还怎么担?”他这样一句像是自夸又像是自嘲的话语,倒是应了早上沈忆清调侃他的那些。
沈忆清见他这样的自嘲无奈,便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淡淡的道:“此处又没有旁人,何须顾及形象?再说,就算主公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在那些爱慕主公的人眼里,也定然是英俊无比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却只是直直的盯着腰间的鸳鸯佩。
慕容恺听到她这样说,便也接着调侃道:“既然你话如此说,那在大将军的眼里,我若是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可还英俊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正好看到沈忆清的目光那样专注的盯在一样东西上,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不免心里涌上一丝失落来。
可是沈忆清一心二用的本事倒是不可小觑,她就好巧不巧的听到了这样的话,她也不是没有心机之人在,这话里的深意自然是不言而喻。她也听得明白,他就这样突兀直直的说出来,让她没有丝毫防备,一下子不知道无法应对。
慕容恺见沈忆清的表情微妙,便知道她是听清楚了。可是看见她如此为难的低下了头,便将一颗心又沉了沉,一向熠熠生辉的眸子也十分黯淡无光,失了往日的神采。沈忆清想了想,终是抬头道:“人的气度和风华并不是通过外貌就足以展现出来的,似主公这样的人中豪杰哪里是随意就可以被遮掩过去的?所以,,怎么也不会埋没了主公的风华?就算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也是人中龙凤,难以被掩盖的。我又哪里会等闲视之?”
慕容恺见她说话,便以为自己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听到她这样说,知道她不过敷衍之词,心也就渐渐凉了下来。艰难的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容,扯开话题道:“方才进来时听见你们在谈论什么荼蘼,倒是第一次听见你说喜欢的东西,是因为什么缘故吗?可否给我讲讲?”他笑的苍凉,无奈但又勉强。
沈忆清不忍再拒绝他,于是淡淡开口道:“其实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似乎是很远的事情了,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她的目光抬起,望向窗外已经光秃秃的树枝,目光里有几分恍惚,几分恍然。似乎已经历尽沧桑浮华,沧海桑田的时间,或许也不过如此。
她就这样看的痴了,忘了。慕容恺就要以为她就此不了了之,又听见沈忆清道:“大抵应该是因为它的特别吧!不和百花争艳,偏偏要开在春末,错过最美好的花季。独自去忍受初夏烈日的煎熬,倒也是一种风骨吧!其实荷花也开在盛夏,可它毕竟还有水的滋润。荼蘼却什么也没有。”末了,她又说道:“其实也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这十多年来,我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但不知道怎么的,却还记得这样的一个爱好,也许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吧!所以潜意识里还是对这样的花有些特殊的情感的。或许是被荼蘼的那些什么事情所影响感染吧!其实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呢!也都是陈年往事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慕容恺不再言语,也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只好道:“人生虽然短了些,可总有些事情算是刻骨铭心的。无法忘记,无法湮灭。”
说这话的时候,慕容恺的目光也不似以前那样轻佻散漫,倒多了几分深沉。沈忆清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在心里幽幽一叹,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