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恺已经预见到这场谈话就这样继续下去是不会再有什么答案,又因沈忆清的消极且不知目的的言论而心生不悦。深知这场谋划是已经无法进行下午了。便摆了摆手宣布了草草结束,并要他们下去各自想想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当前局面。
原本气氛激烈的议会便在这样的氛围里草草结束,慕容恺深深的望了沈忆清一眼,像是要同她说些什么。可是沈忆清只当做没有看到,径直离去。
各有心事的人这一夜都没有睡意,尤其是沈忆清,今日的一连串变故让她涌起一种措手不及的恐慌,突然衍生出前所未有的迷茫来,她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复仇,可是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呢?当年下旨的人已死,陷害怂恿的人不知身在何处。义军就算推翻了大越,她更是会无从查起当年的一切。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可是这一路走下来,他们为苍生做的,又有些什么呢?而慕容恺的野心也在日趋膨胀,这到底是要朝着什么样的结局走下去呢?沈忆清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徒劳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向她袭来,逼得她无处可退,无处可去。她一向自诩看清全局,不与世俗同类。如今却也深深陷入这样的泥潭里无法自拔,到底应该怎么办?她应该如何抉择?
到了后半夜,沈忆清越发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眉心突突的跳着。沈忆清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便踱步到守备府还算清幽别致的后花园里,因为轻功过人,所以她走起路来向来毫无声息。却不知哪里惊起一群白鹤,在这漆黑的暗夜里,宛如幽灵。
被打扰到的沈忆清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得假山之后有人低语道:“你小心一点,惊动了府中人可就坏了大事了!”因了内力深厚的缘故,沈忆清清晰的分辨出那是赵明琰的声音,夤夜昏黑,他如何在此?又言语如此可疑?于是继续听下去,只听得另一人说道:“这我自然知晓,只是师兄你不要忘了师父的嘱托,穆莳如今看似对义军势在必得,师父命你务必要盯好沈忆清。若是她知晓师父的计划,必然会与我们反目,若是此时倒戈,于我们而言必是重击。”
沈忆清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有些绝望情愫涌起的瞬间,许多事情也瞬间明了。难怪师父有时的言行皆避着她,难怪师兄总是支开她与师父汇报行程,难怪师父时常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难怪她总是记不起从前的事情,难怪师兄时时提醒她按时吃药……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如此,为了他们的某项计划,选择她作为棋子,在大越的这盘棋局上运筹帷幄。原来一开始,她的师父,她的师兄,她这十年来最信任的人,都只是在利用她。而师父一向说自己冷静,一直睿智,一直沉稳,如今看来,都不过是可悲的笑话而已!
他们再说着什么,沈忆清混沌的神智里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也再也不想听了,无非就是那样,无非一场阴谋而已,至于阴谋的内容到底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那个始作俑者,问一问到底为什么!
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她成功的来到马厩,迎着清冷的月色疾驰出聊城,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只是越来越害怕,害怕自己十年的光阴都变成别人的刻意为之,精心布置,而自己则可笑的陷在其中不自知。
随着两旁路过的风景越来越多,她的神情慢慢的趋于平静,可心底的奔溃已经决堤。将要溢出眼眶的眼泪被她生生的逼回去。她不得不用狠狠甩鞭子的方法压抑自己,受到刺激的马儿仰天嘶鸣,如同此刻的她,甩开长蹄朝着远方奔去。
不知疲倦的赶到南阳时,一切依旧是熟悉的情景,没有丝毫改变。沈忆清的狂躁与这里的宁谧似乎格格不入,清虚观里的鸣钟声依旧荡涤人心,隔绝凡尘聒噪。沈忆清盯着那座似乎与世无争的建筑许久,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直接冲向妙音的禅房。
静坐的妙音听到突兀的开门声,眉心皱了皱却没有睁眼,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模样,淡淡的道:“如何还是这样浮躁?十年的光阴,就只是这一点长进也没有吗?”
满室缭绕的淡淡檀香让沈忆清有些恍惚,一颗心却莫名的平静了下来。她看着这个被她称作了十年师父的人,犹如一潭古井,无波无漾,让她如何也看不透。既然看不透,那就这样吧!她只想知道她想知道的而已。
因着这满室的清冷,一颗炙热燃烧的心也冷了下来,她同样用一种说不出来的渺渺语气道:“哪里是好学的呢?一颗被你随意摆布,按照你的方式活着的棋子,你要教她如何不浮躁呢?”
妙音知道她已经猜出了什么,倒也没有太诧异,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那里面,沉淀了太多东西,已经辨不出喜悲。阳光从门缝里射进来,让她有些恍惚,恍惚了一切,外面的景物,还有,那个逆着光,站在她面前的女子。
恍惚的容颜,模糊了时间,仿佛把她带回了多年前,那个爱恨无悔,红尘逍遥的年华里。可是终究只是仿佛,只一瞬,她便清醒了。面前的,不过是当初的见证而已,却不是她的见证。
“你终究还是知道了!这比我预想的晚了许多,看来你还是遗传了你母亲居多,若是你更像你父亲一些,你也就不会才今日站在这里了!”淡淡的口吻,却带着浓浓的时光的味道。
沈忆清了然“看来,一切的起落,与我的双亲有关了。”
“不错!你的父亲,可真是世间罕见的才子,我也算是阅尽浮光了,却再也见不到一个肖似他五分以上的人。可惜这样的人才,也同家人一样,却也逃不过不许见白头的命运。”在提到沈忆清父亲的时候,她那双无波的古井,明显的有神采一闪而逝。
妙音顿了许久,像是在回忆着生命里最绚烂的过往,与她以往的淡漠不同,此刻的她,才真真切切的让人感受到,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芸芸众生一同纠缠在复杂的红尘情网里,而不是从前那样的冷静的可怕。
“父亲年少时,曾厌倦书斋府苑生活,与好友行走江湖,仗剑行侠多时。师父您早年也是江湖中人,与父亲有些许恩怨也合情合理。可家母长在深闺,素不抛头露面,如何又激起了您这样大的怨气?逝者安息,还请师父尊重些。”
“尊重?”妙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人死如灯灭,再谈这些虚的又有何用?何况谁会对一个抢走自己心爱之人的人尊重,我虽身入道家,却也还是在这些上免不了俗。”
十年的欺骗,多年的怨恨谋划,原来竟是因为情字!万千红尘里,无数人陷在其中一生,原来妙音也不能幸免。
对于当年他们之间的纠葛到底如何,沈忆清无意知道,都随着往事尘封便是最好的结尾。于是,沈忆清突然跪下来,道:“师父您救命授业之恩,忆清无以为报。只是若有来世,必当报答。”说完,重重的对着妙音磕了三个头,而后,利落的起身。从今往后,她与这里,与妙音,都再无联系了!
妙音没想到她这样就离去,想也不及想脱口而出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我与你父辈之间的故事?也不曾怀疑你的家仇与我有关吗?”语气里分明透着紧张和颤抖。
沈忆清迈出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即淡淡的道:“几十年都过去了!再大的仇怨也该散了,再执着反而是扰亡魂九泉不安。其实,我也害怕灭门之仇与您有关,十年的情分岂,说短却也是十分漫长的。真相我自会去寻,如今也只求能与您无关!”
妙音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定定的盯着光晕里那渐渐远去的一抹白色,眼睛有些微微的湿润。也许真的都该散了!可是怎么能甘心?轻轻抚上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有跳动着的痕迹,证明着她还活着,活在这个没有最爱,也没有最恨之人的荒凉世界里,固执的谋划布置着自己的计划。
沈忆清走出清虚观,本想潇洒利落头也不回,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记忆中的‘净土’。虚无缥缈,看不清面目。不过都是徒劳了!
世事一场大梦,梦醒皆成空。这是从前妙音常说的话。她原本以为,师父已经超脱出来了。原来,谁都走不出来!
原来,三千红尘里,都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多少西风空余恨,多少红颜已断肠!所谓情爱,源于情,止于痛,终于怨。可是如今,她到底还在执着些什么呢?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是谁也免不了,成为一具枯骨。原来妙音,看的还不如自己透彻!
沈忆清冷笑了几声,又继续抽了马一鞭子,朝着远离清虚观的地方,渐渐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