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你真要帮他登上皇位?”
见人走远,崔承恩才从朱漆木柱的背后走出来,手里果然是端着木盘和茶水。
卿弈伸手一触,水是凉的,显然这是他早朝前离去时候留下的,这姑娘可真会偷懒。他慵懒地坐靠在太师椅上斜着眼睛看她,一副好不正经的模样。
“八皇子纳兰覃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文采出众又是皇上的龙脉,怎么就不能当皇帝?”他嗤笑一声道。
崔承恩将茶水往茶几上一放,就着纳兰覃的位置坐在卿弈身侧,“权谋之术在官场确实必不可少,可是在其位谋其事,皇家的事情并不是咱们为臣者该管的。”
“倘若有人害你家室、害你性命呢?阿恩,你是照旧不管不顾还是掩耳盗铃假装不知道?”茶水虽然是凉的,卿弈不饮,灵巧的右手指却将翡翠茶杯当作个玩耍的器皿。他的心思并不在茶杯上,眼睛里直勾勾看的都是崔承恩,嘴里说的也是崔承恩的事。
“阿恩,严格意义上来说,崔承恩是早已被顺天府拉去定了罪、量了刑。你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你不是官、不是百姓,到处东躲西藏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崔承恩呼吸一滞,不可否认的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偏偏成了别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你可以去街上打听打听,不单单是一个杀人毁尸的罪名,传闻越演越烈说你涉嫌五百万两银子的贪墨贼喊捉贼因而被皇帝惩治了。”卿弈眼神冰冷,寻常时候可以嬉得、笑得、怒得、骂得,唯独谈起正事来丝毫不会马虎善了。
“怎么会……”进京的时候打马街前的万民拥戴还在眼前,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成了过街老鼠?
“你被害了,崔承恩。李延年是谁杀死的,你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崔承恩怒而反驳。
“顺天府抓了你之后有依法审问和给出人证物证吗?”卿弈的问题咄咄逼人,一点也不给崔承恩退缩的机会。
“那是因为你将我救出……”
“你到还怪起了我,”卿弈气急,“不带走你,现下在皇帝书房密室里的人就是你。还不明白?自始自终他们就是要抓你,想个名目、找个理由,没有这个李延年会有第二个李延年。他们害得你没有官职、没有身份连正常人都不如!”
崔承恩沉默了。细细想来答案其实呼之欲出,无论是谁杀了李延年也好,将他送到卿弈府上来的这个人必然是为了将人送到她面前,不然为何偌大个地方只出现在她的竹园?竹园和旭楼挨得很近,若说李延年要逃出去也不会往这条路走。
再说那日同李亦非结伴同去状元府,几乎是一到里头便被抓个人赃俱获,未免过于巧合。可笑的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期待着找出证据给自己翻案好能再度为官。
“昨夜之事你也看到了,他们分明是用你来威胁我入宫,这事情既然躲不过去倒不如迎头痛击。我维护自己、维护你这有什么错?”卿弈的眼睛闪亮,因为坚信自己或者到了自负的地步,他发表的豪言壮语总是十分打动人。
崔承恩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就干脆跟他同仇敌忾了。“皇帝都已经死了,你还在里头掺合什么?古来夺嫡之争总是死伤惨重,你不会不懂。”
“皇帝死了还有太子,你别忘了昨夜他二人是如何咄咄逼人要置我于死地。我为人素来心胸狭窄,必定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卿弈没有告诉她同纳兰翎佳赌约的事情,恐怕这个赌约存在一天,哪怕有人中途退出不想干都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小到几两银子、大到庄子、宅子,最后果然是押上了性命。
“可是……总归是以下犯上,我是怕,到头来无论是那一头上位也好对你必定有诸多防范。功高震主可能真的是一个错吧。”
崔承恩在进京前在李亦非的教训下坚信着教条般的对错观念,坚持着律典的要求并且贯彻执行。可她毕竟不是生来就受到皇家教育,顶多算是个半路出家,便更容易以自己的想法来理解行为本身的对错。
她觉得卿弈没有错,没有一个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算计,她觉得皇帝也没有错,皇室的地位遭到撼动便要想方设法维护。
“你错了,崔承恩。功高震主是基于皇帝的立场上说的,与我或者于一个出色的大臣来说都不是应该获罪的理由。”他不承认自己有错,他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不然就不如不做。“你说无论是哪一头上位都会对我有忌惮,我便要他有诸多忌惮。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只知杀戮、只是掩藏的皇帝,大业又能在他手里存活多久呢?”
他的话说得很高深,崔承恩觉得他像是在说死去的皇帝又像是再说其他人,总之她听出来的意思里面卿弈对自己的行为势在必得。
“好吧。”崔承恩舒了一口气,觉得将满心胸的压力全部都抒发出去了,在胸腔最极限的位置大力地吸气,传说这样可以叫自己的心情变好。“我懂你的意思,我觉得我也应该支持你而不是再给你找更多的麻烦。”
“不过有时候我是真的不了解,当官为了什么?”
她汲汲营营变卖了祖母留下来的家当从同乡手里买了个官职,那位通向寒窗苦读十年高中,最后得了官职却又突然想明白,整好了行礼游历名山大川去了。
崔承恩心想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做了整整五年,最后也无非在政治中心的斗争中成了一颗棋子,可现下面前这人大权在握却还不满足。
“究竟当官是为了持续往前走像走一个没有尽头山洞,还是真心实意地干点儿事?我现在才发现,我真的不应该从义县到京城来,京城是个吃人的地方、是个豺狼虎豹的地方。”
卿弈瞧着她,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