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翎佳对于她的话保持了相当认真的思考,至少在他沉静于思维中的这约莫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他确实只思考了崔承恩这么一件事情。但是结果……
他的双眼再度笑成了一道弯弯的曲线,好像天上的玄月挂在他脸上一样,伸手想摸一摸崔承恩那颗实在是有趣得很的脑袋,虽然被她一偏脑袋让开了,却还是不减笑意。
“小姑娘不要想那么多,权谋、算计,那是男人的事情!”他如是说。
崔承恩觉得眼前的纳兰翎佳好像同她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还是一样爱笑,只不过说出的话俨然有一种为兄为父的感觉。尤其是方才自然而然探过手来的动作,崔承恩心下起疑。“果郡王,我那兄长李亦非现下在何处?”
纳兰翎佳吹了吹茶水的热气,呷了一口,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宫中一别之后再也没瞧见过他,许是回李家祠堂那头去了。”
不对!崔承恩眼睛一亮,“那日我分明瞧见了果郡王派人用马车将我李大哥接走,如今怎么说未曾见过?”
吹茶的动作一顿,他用狭长眼角的余光看她,之后眼睛又转回茶水之中好似里面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一般。“你真是亲眼瞧见?”
崔承恩笃定地点头。
纳兰翎佳轻松一笑,“那定然是你看错了,李亦非是李家的人,和我搅在一起算是什么事?若非早年间还有些交情我必不会顾他。”
“什么交情?”
“男人声色犬马,你说能有什么交情?无非是酒肉朋友罢了。”纳兰翎佳说的轻巧。
崔承恩却是半个字都不信,酒肉朋友会在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禁地里,酒肉朋友会被带到一个明知是绝对机密的书房中?若不是极信任的人,这种容易招来杀生之祸的事情可不会轻易泄露出去。
这纳兰翎佳在说谎!他想隐瞒李亦非的事情,为什么?
崔承恩狡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不知道在看什么,忽而问道,“果郡王,你说我现下若是以公主的身份向李家下拜帖,能不能见着我李大哥?”
纳兰翎佳不置可否,不过他对于崔承恩没有再同他争锋相对感到舒心,“你是公主何须下拜帖?大可以下诏书。”
“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只问能不能见到李亦非。”她有些心急了,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俨然同面前这个纳兰翎佳脱不了干系,偏生这人还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打起了马虎眼儿。
“唔。”纳兰翎佳难得皱起了眉头,“你既然已经成了公主,在修养方面还是应该多精进一番才是。”
他先是数落了一句,接着才回答,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却是相当耐人询问。“他若愿意,你自然是见得到的。”
若愿意……愿意?
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崔承恩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出来。她呆呆地坐着发愣,突然见纳兰翎佳起身好似要往门外走去。可她并不想人这么快离开,于是道,“留下来一道吃饭吧,反正都晌午了。”
纳兰翎佳闻言又是一阵轻笑,这个人总是笑不离口,人世间哪有那么多事情值得笑呢?至少在崔承恩看来,如今她遇上的事情中该哭的远远要多于该笑的。
“我只是想关上窗户而已,”纳兰翎佳整了整衣袖,探出身子将西边的半扇窗户合上,他掼起的衣袖可以保证衣服上沾染不了窗框的灰尘或者别的脏污,优雅的动作与良好的教养一览无遗。“春末的风有些冷,对吧?”
“是有些冷。”崔承恩经他提醒才发现尽管是握着茶杯,指尖还是冰冷一片。不过话说完她却发现不妥,她冷是因为少时得过寒症底子虚,然而对寻常人来说这日子已经有些微热意了。
“果郡王也觉得冷吗?”
纳兰翎佳迎合地点头,道:“自然是有些寒意的,所以夜深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得将门窗闭严实。也会选择多加一床被子或者生一个火盆,寻常白日里多穿一件衣裳,因为春末的风邪气的很,病邪尤其容易入体。
“是吗?”崔承恩心不在焉的问,她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曾记得在进京之前,三人在义县度过了五个冬季,每一次都是饥寒交迫不得不想乡里的大户赊些米粮待来年还上。也有一个人成日絮絮叨叨地在耳边念,每次崔承恩嫌烦了要捂耳朵,这个人总是凉薄地说一句:我只是心疼钱,你病了又得花钱替你去看。
撇开这张脸不说,果真是十分像。
原先崔承恩知道这纳兰翎佳似是转了性子一般,然而越是深入交流越是觉得这人好似完全变了个人。崔承恩甚至有些阴谋论的认为他就是刻意卖下的破绽的,为的就是让自己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可是……崔承恩眼下又有什么秘密值得他拿着免死金牌来换呢?先祖皇帝至今颁下的免死金牌总共不过两块,还都是给了德高望重的大臣。纳兰翎佳如何取得这免死金牌的她不知道,不过这世上恐怕他是唯一一个觉得这东西没有用而急着送人的。
“咳,”崔承恩干咳一声冷静下来,“承恩一个人总归是有些照顾不来。”
“那便要怪那些丫鬟仆从的不是了,不过你现下是公主,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纳兰翎佳看似没听懂崔承恩试探的话,实则是避左右而言它,很多事情点到即止。他的手段倒不是一般的高明。
崔承恩还想再说些什么,外头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果郡王”。崔承恩知道这番谈话大抵只会到此为止了。
纳兰翎佳起身,示意外头的人先行离开。这一转头在看崔承恩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情真意切的担忧之色,崔承恩觉得无比熟悉。
“看来是没法一起用膳了,太子急召。”他没有多说什么,扭头就走。
崔承恩小声惊讶了一下,突然脱口而出,“李大哥。”
那背影一顿,突然将一物丢过来,正好落在桌面上,崔承恩拿起来一看的光景人已经走出去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