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还维持着伸出去的姿势。他的眼里，她转身，一步一踉跄固执的独自离去。
“毓儿。”他唤她。
“慕容北钰，”她转过身来，面上却划开了一个似是终于释然的笑来，“柳毓儿我不要你了。”她声音清浅，笑容在清辉的月下，却是灿烂的，倔强的。她这许久以来一厢情愿的爱恋，在这一刻终于戛然而止。她，她突然就真的放下了。
她云淡风轻的话，却若冰刀，刺得他万念俱灰的痛！慕容北钰瞳仁大睁，他看着她强撑了一副强弩之末的身子骄傲的来与他道别，一向心如止水的慕容北钰却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她还在微笑，他却觉出一丝绝望的味道来。绝望，他突然就感觉出一丝绝望来。他近乎窒息的呆呆看她转身，看她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每走一步，就离他更远一些，她身子在发颤，他的心间更在发抖。天地之大，他的眼里只有她倔强离去的身影，他眼睁睁望着，胸腔里一阵巨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一声大喊，“毓儿！”武林世家的公子眼看着那女子越走越远，心内难受万分，在这一个刹那，他只觉自己不能让她离开，“我……”他快步挡在她的面前，“跟我回去吧！”他的眼里有近似恳求的意味，“你的伤，耽搁不得了。”
她却摇头，高傲得像只孔雀，就算遍体鳞伤，也是骄傲的。“我们两已经两清了，我，”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再无往日的爱慕，“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她说话的语气那样平淡，却似冰刀，刀刀刺中他的要害。她，竟再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她看他的眼里，也再无往日的光亮。他沉默着开口，“可是你的伤，耽搁不得了。”她左肩贯穿的箭伤，触目惊心，她后背的划伤几可见骨，他于是近乎哀求的看着她，“回去，先把伤看好。”
他的不忍，只不过抱歉而已。柳毓儿不稀罕别人的怜悯与同情。当然，她现在更不需要了，她现在只希望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安静的迎接死亡的到来。这是她最后剩下的骄傲了。“如果你觉得抱歉的话，那就走吧，我现在再也不需要你的目光了。”她说得很坦白，转身离去的动作更是决绝。
即使已经濒临死亡，她在他的眼前也走得相当潇洒。她要潇洒的转身，潇洒的离去，潇洒的结束！
十一月的冬日，寒风呼啸，她一个人走在邕城的郊外，些许冷意，些许秋瑟。林子里太静，静得只能听到风吹枯叶的沙沙声。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在一棵枯树下停下来，靠坐下来。她背上的伤因为血已结痂，她一弯腰，却不想扯动了衣襟，棉衣牵动着伤口，她“嘶”一声，痛出声来。背，靠在树干上，她仰头，静静注视天上一轮玄月。
她的内心，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平静下来过了。“是，要死了吗？”
她心里这样想着，脑海里突然就忆起幼时一个人在街上偷了铺子里的包子，被人追着几条街打的糗事，也怀念起在离默山上，师傅第一次教她练剑的情景。
那还是在一个酷暑难耐的夏日的午后，师丈泡了清茶在凉亭里小憩，师傅就叫了她出来练功，她那时候刚来离默山庄，对练武充满了好气与动力，可是六岁的小姑娘手拿木剑，总是有些力不从心。偏生旁边闲闲站着的皇甫念晔却是个实打实的天才儿童，柳毓儿一套流星剑法练来练去，总是些空架子。人皇甫念晔小朋友彼时已小有所成，偏偏在这昏昏欲睡的午后还被自家娘亲叫来陪这个笨姑娘练功，你说念晔心里能甘愿不？
“笨蛋。”少年念晔从牙缝里轻飘飘吐出这么两个字。
六岁的小丫头不服气了，抓紧手中的剑，狠狠瞪他一眼。复又重新演练起来，横劈，右挡，翻身，跳跃，“噗通”一声，小丫头摔了个狗啃屎。
师傅上来将她扶起，“暖儿，练功这事，急不来。”她拍着小丫头满是尘土的裤脚，眼里满是宠溺的笑，“这丫头，好胜心可真强。”
彼时，一个人身受重伤困于密林的柳毓儿眸眼朦胧，“师傅。”她像只落单的孤雁，在怀念自己的母亲。“小暖好想你……”
陷在回忆中的女子，慢慢阖上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慕容北钰一个人落寞的回到客栈的时候，朱丽菀正在用饭，她复让小二的收拾了间上房出来。慕容北钰敲门进去的时候，朱丽菀端着碗，没有立马开门，她迟疑了一下，问，“慕容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说话的声音依然如黄莺般好听。
门外心情有些沉闷的男人回答，“这些天你被轩辕朗劫持，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我该来看看你。不过毓儿身受重伤，所以刚才我才追出去的。”
朱丽菀翩跹走来，打开了门，“我被轩辕公子劫持？”她有些没好气，可因为到底是出生世家，她依然很好的掩藏住了眼底的没好气，“我是被一伙贼子挟持，路上幸好遇上了轩辕公子才获的救啊，”她替轩辕朗辨白，“轩辕公子因为有事在身，我当时又昏迷不醒，所以才将我带到邕城来的。”她到底对柳毓儿还是有些芥蒂，最后忍不住还是多添了一句，“轩辕公子好心带了柳姑娘来府上做客，柳姑娘反倒与轩辕公子大打出手强行带了我来这里。”她觉察出慕容北钰眼里的异色，“怎么，柳姑娘现在如何了？”
慕容北钰听得朱丽菀的话，沉吟半晌，“轩辕朗并非善类，菀儿你还是少跟他来往的好。”他真心不愿她有事。“毓儿她，她走了。”
自从朱丽菀一来到裕丰酒家，她就有觉得慕容北钰有些不对劲，现在她才终于觉察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了。称呼！慕容北钰现在叫柳毓儿，叫的是毓儿！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柳姑娘对你一直都很上心，这次这样轻易就走了？”她语气里有些酸溜溜。
轻易吗？慕容北钰摇一摇头，静下心来，他一把抓住朱丽菀的手，“菀儿，不管怎样，既然北钰已经有了你，就再也不会去想其她人。”他似乎是在对朱丽菀说，又似在心里下着决定。
“呀！”朱家掌珠却有些大惊失色，“慕容公子，”她想要挣脱开他的手，“你，你别这样！”她疏离的道。
白衣华冠的公子有些错愕，“菀儿……”
华美的女子收回自己的手，脸上是一惯的温柔笑意，嘴上说着的话却是，“慕容公子，菀儿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父命难为，你还是勿要这样。”
她说话的声音依然婉约好听，她拒绝他的话也实在是有理有据。可慕容北钰却有些惊惧的发现，自己对她三年来的爱慕，到头来却似乎完全是一场空！
不单单是朱老爷直白的拒绝他的提亲，还有的还有，慕容北钰望着眼前光华美丽的女子，他突然就疑惑了，疑惑他动心了三年的爱情，到底是否只是镜花水月般的自以为是。“菀儿，你能告诉我吗？你对我是否有意？”
他的问题，显然让朱小姐一怔。她微垂了头，眼神有些闪烁。
他一直以为，他与朱丽菀之间只因一个朱老爷的棒打鸳鸯。却从不敢去想象，这其中还有朱丽菀的顺水推舟。所以，一向心如止水的好脾气的慕容北钰这一次终于执拗了，他望着她，只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朱丽菀清亮如水的眸子悄悄转了几转，她美丽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慕容公子，你对菀儿的心意，菀儿是知道的。”她脸上晕出两片红晕，有些羞涩的，她低声回答，“可是，父母之命实在不能违背，况且明年初春，菀儿也得参加……”
她的冠冕堂皇的话还没说完，慕容北钰却是一个踉跄，他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在这样的寒冷里，他脑海里却只那个女子，云淡风轻的一句，“慕容北钰，我柳毓儿不要你了。”
武林盟主夫人谢依兰五十大寿的当天，慕容北钰是踏着清晨的露珠，回到洛阳慕容府邸的。
慕容府巍峨的府邸已经张灯结彩，一片喜庆。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的脖子上，都是挂着红艳艳的绸带。
大红灯笼高高挂，爆竹声声喜庆连连。慕容惊岸今天也穿了一身枣红的稠服，大堂里正与阁中几位老人谈笑风生。
谢依兰虽说已经五十岁，可她保养却十分得当。身材依然苗条，穿着一件喜庆的红绸山子，配一条狐狸披肩，更显雍容。她今日描了眉，更在慕容小小的帮助下涂了一点粉色的腮，现在这个一团喜庆且十分雍容得体的盟主夫人在女儿的陪伴下，从后院来到了前厅里，“哦，林师太，张掌门，”她进来，与在座的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人打招呼。
峨眉派的掌门师太林如培手拿拂尘笑着痛盟主夫人点首打招呼，“盟主夫人好福气，长公子少年英雄，小女儿也是貌美如花。”
“林师太过奖了，”谢依兰口用手轻轻一点慕容小小的鼻头，“这妮子，可是个倔强的丫头呢，倒是北钰那孩子，”盟主夫人一说起自己的儿子，笑得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可算是可让人放心的好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