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膝坐在床上,有些发怔。
天,渐渐的黑了,正如她此刻的内心,恍恍惚惚,越来越黯越来越不知晓,她该要如何是好。
她鲜少会有这样无助的时候。以前那个任意妄为的自己,何时料到过,张狂似她,也会有这般无能为力的时候。
当然,她才不要认命不要被人随意摆弄。柳毓儿想到这里,人已经跟着下了床,她去到那一堆药材面前,拿了药罐,开始配药。
星星草,白芷,田七,她一味一味的捣碎,按比例搅拌,一下,又一下,她动作很慢,表情很淡,昏黄的屋内,却总给人一种淡淡的忧伤的感觉来。
你若问我,她配的是什么药?
我却是要笑了。那样骄傲的柳姑娘,被逼至此般境地,配的除了毒药,还能是什么?
等到配制完毕,她也不拿了小纸包来装,她伸出左手,好看的五根指头,灯下白如葱根,纤细如糅荻。她愣愣看着自己的五根指头,粉嫩的指甲盖,一点点的小指甲。寻常女子,都爱留个长指甲,涂上或红或蓝的颜色,那鲜艳的颜色,仿佛更能衬托她们的美。她却并不爱那些,她不喜留指甲,也从不涂颜色,她的指甲修剪干净,指甲盖即使并不如何修饰搭理,也是嫩粉光泽。她淡淡一笑,将手伸进了药罐里。白色的粉末,在她五指搅拌的同时,一点点藏进她小小的指甲盖里。
等装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收回手,拿绢子将左手粘着的多余的药一一擦拭。她的动作很慢,眼神很淡,她慢悠悠一下又一下的擦,眸子里却是清明一片了。
她师傅跟她说,士可杀孰不可忍。
她师丈跟她说,成大事者,不可逞一时之勇。
她觉得她算不得什么名士,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她只是个头脑简单被爱她的师傅师丈师哥们宠坏了的小女子。那么,她这样的一个小女子,为了皇甫夙沣就不活了,才不要。既然,两个人总得有个人要死,当然是他皇甫夙沣死了才对!柳毓儿眼里掠过一丝冷笑,“你以为,堂堂靖国的九五之尊,姑奶奶我就不敢动手了吗。”
暗从柳毓儿的小屋里闪身出来,跪在皇甫夙沣的跟前,“帝君。”
书桌后,年轻的帝君提笔正在批阅奏章,“她在干什么?”
暗虽于心不忍,可作为帝王的死士,他别无选择,“她指甲里藏了毒。”
他提笔的手一顿,狼毫上泅下一滴浓重的墨,滴在明黄的奏章上。
寂静无声的大殿里,冷酷无情的死士,竟是吓得心头一跳。帝君绝美的容颜,却还藏在暗处的阴影里,不变喜怒。
埋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不变喜怒,
他是有猜着了的,她那样的人,怎会乖乖任他摆布,所以,他一开始就想着了将“情欲”混在茶水里。不是吗?既然他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切,那为何此刻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心却这般的痛呢?
情欲,帝王家惯常会用到的调剂风月之事的药。它不是毒,无色,无味,入口同寻常的饮用水,并无差别。只是,女子若是喝下了这情欲水,两个时辰内还不早早饮下解药的话,自然是玉女也能变欲女,恁是意志再坚定的人,幻象凭出的场景里,可真是哪般快活哪般来喽!
“帝君。”空荡的大殿里,高湛突然在门口高声唤一句。
“怎么回事?”他冷淡的问。
高湛躬身道,“千代太尉有要事求见。”
他看看沙漏,还有一个时辰,“宣。”
光是毒药,似乎还有些单薄,她取下头上插着的簪子。摩擦一下簪子的末端,她眉眼动了动,已经做了决定。
“喵,喵喵喵……”似乎是受她的情绪缩感染,濯玉在桌下,不住地走动,不住的叫唤。
她把簪子藏在袖中,“乖啊。”半蹲下来,摸一摸濯玉的小脑袋,“濯玉不要闹,娘,娘不会有事的。”她说道不会有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抚摸濯玉的手,也跟着僵住了。“当时,真不该一意孤行,将你带走。”她复笑了笑,“你若是跟了北钰,日子肯定很不错。”
她说着话,眼神便有些飘忽,可是,陡然的,她却是身子一震,她纵然武功尽失,她也是那个曾经的飞天侠盗,她纵然情绪再不佳,她也能感觉得到,屋子里多出来的那一点呼吸声!她甚至的,还能感觉得到,有一束目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身上!
是,他吗?她在心里问着,缓慢的回过头来。
那人,站在窗边,遥遥与她相望。
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
“齐少昊!你王八蛋!”她想也不想,就这样冲他吼!她的声音尖锐,语调高扬,语气里裹挟着满满的愤懑,满满的仇怨。
窗边的男人一愣,他下了多大的决心,卸掉满满的自负,才悠悠然来的皇宫,来的窗前,哪知道人姑娘一见他就开骂。
他心里的火气,刚刚升起,却见那望着她的姑娘,眼眶里已经蓄满泪水。他当时就慌了,脚尖一点,人已经从窗口掠了进去。
他赶紧问,“你怎么了?”
她还是那一句话,冲他恶狠狠扔过来,“齐少昊!你王八蛋!”只是,话音刚落,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掉了出来。
他认识她这么些年,却是头一次看她哭。被所谓的哥哥追杀的时候,被黑白两道全力通缉的时候,被人算计差点丢掉小命的时候,她都不曾这般脆弱的哭过。如今,一见他,却是攸的落下泪来。齐少昊此时的心情,真真的是复杂。他一面欢喜,欢喜她对他的不设防,她对他的信任。一方面又心疼,心疼她的哀伤心疼她的落泪。“嗯嗯嗯,我是王八蛋,我是王八蛋,乖了,不哭啦不哭啦。”他赶紧将她拥入怀里,小心的安慰着。
这会子,窗外掩着身影的子羽能说一句,他现在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吗?王八蛋也,他家主子自己说自己是王八蛋,为的就是哄一哄柳姑娘,哇,说出去谁会信谁敢信?!
她却不依,抬手就是几个拳头砸在他的胸膛,“齐少昊,你这个王八蛋,你都不来看我,你都不来救我,你居然敢把我就这么扔在了这里……”她却是“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伊人听到哭声,门外赶紧敲门,“柳姑娘,您怎么了吗?”
她吸吸鼻子,“没事儿。”
伊人有些担忧,“要不,我进来……”
“不用了,你走。”她声音里,还有浓重的鼻音,小宫女伊人踌躇再三,还是只能默默离开。
里间,靖国的第一公子搂着怀中姑娘的手臂,却是一紧,“毓儿。”他阴郁了好些天的心,这一刻终于放晴。“是我的错,我,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的不甘他的失望,在她的眼泪下,早已散得毫无踪迹,此刻,拥着她的他,听着她话语的他,看着她落泪的他,只有万幸,万幸此刻的他,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