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慕容惊岸在主持对魔教太行山上围剿一战中,受了重伤。其弟慕容惊鸿飞鸽来书,要慕容北钰返回洛阳慕容府,主持围剿工作。
慕容北钰接到家书的时候,柳毓儿正在厨房里炒菜,油烟扑面而来,里面的女子偏了偏脑袋,手里的铲子却并不停歇。
寒秋生很雀跃,“师傅,我们要回慕容府了?”他学武这么久,为的就是一战成名,这次能跟着去围剿魔教,真是难得的事。
他默默将信收好,却没有回答徒儿的话。
柳毓儿端了菜出来,看到寒秋生那张憋气的脸,自然猜到有事。“这是怎么了?”
“围剿魔教的事不顺利,师祖也受伤了。”寒秋生赶紧道,他小聪明的觉得只要柳毓儿一句话,师傅肯定无法拒绝,“所以飞鸽传书让师傅回去帮忙。”
她放下菜,凝眉看过去,“你爹受伤了?”
他帮着摆菜,盛饭,“受伤了。四叔送他回了家。”
江湖大义面前,她一点也不含糊,“你什么时候走?”
寒秋生乐了,“师傅,我们什么时候走?这事儿可耽误不得啊!”
他将盛好饭的碗递给她,“明天一早走。”
她点头,“记得一定要替我狠狠的捅张丹枫一剑!”张丹枫合魔教之力刺杀皇甫夙沣,那很明显那一日夜袭将自己打成重伤的家伙自然也就是魔教教主张丹枫了。
他眼里有了杀气,“一定替你报仇。”这是他的承诺。
已经三个月过去,夜里柳毓儿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黑不溜秋的夜空,心情有些烦躁。三个月过去,她调理得很好,经脉已经接好,内力已经回来,曾经那个武林里鲜有敌手的飞天侠盗柳毓儿终于回来。这样值得她欢呼雀跃的事情,竟然并没有引起她多大的情绪起伏。
她每日里早起晨练,总会有那么个人,门口候着,同她慢慢将整个后山逛上一圈,然后回来,同她一道淘米洗菜,煲个粥,炒个菜,做个早餐。
她来这里时,身上并未带多少银子,后来用光,干脆隐姓埋名,在院前搭个小毯子,她做一身男儿装扮,当起郎中来。她师承叶凌默,医术本就是顶呱呱的级别,在个郊外的村庄里做个郎中,绰绰有余。然后,渐渐的,连隔壁村子的好些人,都来她这里看病。村庄里一个小郎中,赚不了什么大钱,堪堪够她在这里温饱,她却干得很开心。虽然不及她曾经叱咤武林的畅快,她每日里却过得很充足。
闲来的时候,她也跟着那人骑一天的马,去到邻镇溜达溜达。她每去一个地方,必逛的是那里的美食街。她身上银两不多,她就带一杆旗子,临街摆个把时辰的摊,她年纪轻轻,起初那些病患总有些不放心,后来口口相传,她倒也闯出些名气,被很多人尊敬的唤一声“叶先生”。在这当中,她也救活很多人,她先前学医,只是跟着叶凌默耳濡目染,及至出山,她也惯常用一把剑来解决问题,如今行医救人,她倒真真切切感受到人生命的脆弱,感受到用自己的力量去救活一个人的幸福感。她救治一个人,带给一家人生的希望。柳毓儿突然很感激自己原来还能尽到这样的一份力量。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那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她起先也不乐意,也赶他走,可那人温温润润冲她一笑,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乖觉的站定,并不打扰她。她后来赶得烦了,也就习惯了。
说道习惯,柳毓儿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同隔壁的那个人,连一日三餐都在一块儿搭的伙了。想到那个人明日就走了,柳毓儿挠挠脑袋,她现在脑子有些乱,但是,她手握拳,她想,她也是时候独自去到宜阳城,去解决自己同齐少昊之间的事情了。
爱,她是爱他的吧。可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他身边的自己,过得并不快乐。甚至的,很没有安全感。那个叫浣碧的女人,说不贞洁的自己不配留在他的身边,偌大的齐府,唯一让她依靠的人整日里忙得跟什么似的,对她疏于照料。她的自尊,于是让她无法再在那个地方呆下去。“呵。”她一声苦笑,到底决定不再多想,“睡了吧。”她对自己说。
慕容走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女子送行的身影。他在她门前,站了很久。
“师傅,咱们该走了。”寒秋生等得有些着急了,“等把魔教诛杀了,咱们再回来找柳毓儿便是了。”寒秋生想说,她柳毓儿又不会走,师傅咱们能不这样婆婆妈妈吗?
他知道她经脉已经重新塑好,武功已经恢复,他怕的是这次自己一旦离开,下次还能有什么理由,再来到她的身边陪伴她。
玉公子深深往一眼仍然关着大门的院子,“走吧。”终于道。
三个多月了,柳毓儿重新换上女装,腰间垮着她最心爱的雪切剑,出了门。
宜阳城还是那么热闹,人群熙攘,红火的锣鼓声,老远就已听见。
她脸上带了笑,探头张望,“谁今日大婚吗?”
身旁有婶子回一句,“今天是长公主出嫁的日子。”四十多岁的婶子面上拢了一层忧色,“嫁到南蛮之地,咱们的帝君真是够狠心的呐。”
“嘘!”她身旁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汉子赶紧捂住他老伴儿的嘴,“死老太婆,这种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他压低了声音,四处望一望,“帝王家的事,哪是咱们这些小平头百姓能够谈论的!”
那婶子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老脸吓得一青一白的。
柳毓儿于是笑笑,转身径直往齐府走去。皇甫明珠的结局,柳毓儿一早就料到了,不会太好,她从小被皇甫夙沣保护得太好,大树倒了,底下的小白兔,焉能幸免?不过皇甫明珠既然生在帝王家,有这样的结局,很正常,柳毓儿耸一耸肩,转身预备离开。
“停轿!”却听一个冷然的声音,突然响起。
锁啦停,鼓声止,柳毓儿回头,大红花轿里,当今长公主莲步轻移,下了轿,正朝她走来。
柳毓儿以前一直都觉得皇甫明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看到浓妆艳抹一脸清冷走来的女子,却似与她记忆中那个一直乐呵呵唤她毓儿姐姐的小姑娘,再难重合。
“看到我远嫁,你开心了?”她冷着脸问。
柳毓儿懒得解释,“你一路顺风。”她简单的说,然后抬脚准备闪人。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她却还要在说,“娜拉嫣已经入了齐府,你以为你真能和齐少昊过上你们两个人的好日子?”她极力盯着柳毓儿的脸,想要在她的脸上看到慌张痛苦的神色,“而且,你以为以你残花败柳的身子,齐少昊真的不会介意?”这消息是她从齐府下人的嘴巴里听来的,她当时听了,可真为她那痴情的沣哥哥抱不平啊。
可惜,某个姑娘的脸上,至始至终一片但淡然无波,甚至的,连她勾起的嘴角,那笑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可就走了。”她转身,往前跨出一步,停了脚步,还是回过头来。
皇甫明珠以为就要看到柳毓儿伤心欲绝的痛苦,那女人回过头来,却是淡淡瞥她一眼,道,“到了南蛮,心思多揣些,不要什么话都听别人说,也不要什么话都对别人讲。你的沣哥哥已经不在,没有人有义务再来保护你。”说完,便再也不回头的走了。
从小被皇甫夙沣手心里宠大的曾经高高在上的靖国长公主,一身嫁衣,宜阳城的街头,突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毓儿姐姐……”她喃喃地,唤一声,只是那个白色的身影,再也不会为她停留了。
她走出了人群,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他。
那个人啊,仍旧一声玄色衣袍,府前站得如松如柏。看到她的时候,眼眸一动。
“齐少昊。”她先走过去,唤他。
他看着她,她跟先前有些不太一样了。齐少昊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的神色太过平淡,她唤他时的表情太过淡然,她整个人,似乎连性情都变得娴静淡雅了些。
也就是这样的变化,让如今已经权倾朝野的齐太傅,有些慌了神。
“毓儿,这些天你去哪里了!你怎么可以不告而别!”他快走两步,来到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娜拉嫣站在齐府门边,用她那双水波似的眸子,恶狠狠瞪着这一对人儿。
娜拉嫣的敌意,柳毓儿看在眼里。她不太会说假话,“我,想走了,然后,就走了。”
齐少昊皱了眉头,拉住她手的手腕,不觉就加重了两分力道。
她蹙了蹙鼻头,看了一眼齐府门前站着的一众人,“翠翠,好久不见。”她微笑着跟翠翠打招呼,“少昊,我们,走走吧。”她下巴点一下因为追着看长公主出嫁,而有些清冷的荷叶街。
这一句话,却让意气风发了二十多年的齐公子,黯了几分颜色。他松开了紧握住她手的手,并肩与她一道,往荷叶街头的方向走。
“你去找慕容了对不对?”他先开口。
她摇头,“跟北钰是路上碰到的。”
“你说过,你是爱我的。”他看着她,紧紧的看着她。
她回视他,“我现在依然爱你。”
齐大少面上一喜,“真的?”他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真的。”她点头,“可是,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他不甘心。
“少昊,你是介意的对不对?”她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没有落红,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介意。那些日子,我经脉俱断,”她想到那些日子,眼眶微红,“没了武功,一个人在齐府呆着的我,其实很没安全感。”她的害怕,她的脆弱,她第一次这样跟人说起,“你是我唯一留在那个地方的勇气,可是,你还那么忙,那么忙的你,从来不知道跟我来谈一谈,谈谈你的想法,谈谈我们的未来。而偌大的齐府,作为一个外来人的我,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以为,她们背后该怎么来说我?”
他垂了头,却又立马抬起,“毓儿,是我的错。我想爬得更高,我想给你更好的,我想让伤害你的人,都不得好死。我,于是忽略了当时的你的感受。”
“已经不重要了,”她摇头,“少昊,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爱你。可是,跟你在一起,我不快乐。你追求的东西,也不是我最想要的。既然,你身边的人,甚至的,包括你,都有介怀,那么,我们分开吧。”
“不要!”他却突然大声喊道,“是我的错,权利不是你想要的,我可以不要,甚至的,财富,靖国第一首富的家资我也可以不要,齐府,齐府我也不要了,毓儿,不要那么轻易说分开,好吗?”堂堂靖国第一公子,如今偌大靖国权势滔天的齐太傅,脸上显出一片祈求之色,“我们那么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毓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摇头,“少昊,你敢不承认吗?你心里有一个疙瘩,一直横亘在你心里。而我,因为我的骄傲,我也不想跟你解释。那么,继续在一起,一辈子呢,你难免不会怨我,难免不会怪我。”她松开了他的手,“少昊,我了解你,走到如今的地步,放手对你来说很难,你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她对他微笑,就像最后一次一样,“继续往前走吧,我知道,那是你想要的。”她说完,松开了他的手,慢慢转身,豁然开朗般微笑着离开了。
那个女人,她说她爱他,可是,却依然残忍地松开他的手,转身要离开的女人。那个女人,齐少昊爱了整整十三年的女人,她对他的爱,竟是放手离开的爱。齐少昊心痛如绞,可是,他竟然相信,相信她口里所说的爱。
“毓儿……”他忍不住,再唤一声。
她回头,微微一笑,仍然如他们初相识般的岁月静好,“齐少昊,再见了。”
你有爱过一个人吗?因为爱,所以你转身说放手,为的,不过是你们两个再次相见的时候,仍能如初相识般的微笑问好。
这一晃,便是半月以后,柳毓儿知道,魔教教主张丹枫已经被杀,魔教在武林盟主之子慕容北钰的带领下,已经被清缴了个干净。他答应她,一定替她狠狠捅张丹枫一件的事,估摸着,是办好了。
柳毓儿闲闲站在悦来酒家二楼靠窗户的位置,她今儿起来得有些早,二楼靠窗户的边上,正在发呆。突然,楼下一个白色衣袍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男人穿一件月白的华贵衣袍,身材颀长,气质如玉,这样一个仿若谪仙般的人物,此时居然一手拎根油条一手端了碗豆浆,从对街的房檐下,一步步竟是朝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来。
柳毓儿于人群里望着那个灼灼如华的男子。
那个穿梭于人群,却依然抬了一双温润目光望过来的男人,他同样望见了二楼窗户口站着的女人。
此刻,她在客栈二楼的窗口,朝人群中的他望过来。
此刻,他在她对街的檐下,于人群中朝她望去。
两人的目光,在喧嚣的街市中穿过无数人的喧声嘈杂相遇。
他看着她阳光下娴静美好的容颜,她看着他人流穿梭中的出尘与深情。
柳毓儿想起,很久以前,她为了帮他救下朱丽婉,两个人一道去到襄阳的路上,也有那么一个刹那,他们两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目光相遇的刹那,她在痴痴的盼,他在尴尬的逃避。后来,她失忆了,偶然碰上他,也是在这么一个酒楼的二楼,她悠悠然的醒过来,散着一头黑发在窗口上往下望,正巧就看到他左手一碗豆浆,右手一袋油条的在街市上穿梭而来。
那时候他一脸的深情。
那时候她一脸的茫然。
却不想,如今,她与他,竟是又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这一次,他在期盼。
这一次,她在微笑。
这一次,两个人的相遇,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