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莞尔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雪妹不用担心。”南宫雪奇道:“那你怎么哭了?”鬼方神色略显慌张,忙强装镇定道:“没……没什么,这两天我又想起了家父,心里有些难过而已。”南宫雪轻轻抓着鬼方的手臂,温言劝道:“鬼方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莫要难过了,你放心吧,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的。”鬼方看着含情脉脉的南宫雪,心里登时温暖了许多,只见他慢慢伸手出来,轻轻抓着南宫雪的手,会意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鬼方深深地道:“雪妹,若是我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到星罗巴尔村去做一个普通的农民,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南宫雪双颊上忽然罩上了一层晕红,转过头去,不敢和鬼方的目光相对,柔声道:“莫说回星罗巴尔村了,只要能和鬼方哥哥在一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得。”鬼方喜道:“好,待我做完了这件事,我们就一起回星罗巴尔村,过男耕女织的普通生活”南宫雪奇道:“你要做什么事?”鬼方心里咯噔一下,忙道:“那个我……我不是天工殿的副主事吗?总要去跟师父说一下嘛。”南宫雪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当晚,狂龙正在书房里凝神看书,忽的一股劲风自窗外袭来,满身凉意竟让他打了个寒颤。狂龙神色诧异地站起身来,走至窗边,关上了窗户,喃喃自语道:“哪来的这一股邪风?”说着又回到桌边坐了下来,继续看起书来。
正在这时,管家阿福突然从门外走来,拱手作揖道:“老爷,鬼方天工特来拜访,现在大厅等候。”狂龙满脸惊喜道:“哦,方儿来了,你就把他请到这里来吧。”阿福依言去请鬼方。不一会儿,阿福将鬼方引领至书房门口便退了下去。鬼方走进书房,见狂龙正在看书,忙拱手作揖道:“徒儿拜见师父!”狂龙忙站起身来,喜形于色道:“方儿来了,快来这边坐下!”鬼方依言走了过去,挨着书案坐了下来。
狂龙笑道:“方儿,你这么晚找师父,有什么事吗?”鬼方沉吟不决,结结巴巴道:“我……我……”狂龙见鬼方神色凝重,欲说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诧异道:“方儿,师父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就是说错了,师父也不会怪你的。”鬼方沉吟半晌,幽幽地道:“我爹是……是你杀的吗?”他声音极小,细若蚊蝇,但在狂龙听来,竟似晴天起了个霹雳,不由地大吃一惊,手中的书本也脱落下来,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时,整个书房里一下子沉寂下来,只能听见窗外淅沥的落叶声和两人急促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狂龙长叹一声,道:“方儿,你随我来。”只见狂龙伸手握着案上那个黑色的笔筒用力向右一转,忽听得喀喇喇一声响,西面靠墙的两个书橱向两旁分开,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来。鬼方心里不由得一惊,不知那黑洞是个什么所在。狂龙起身走至洞口,回过头去,见鬼方还在一动不动地坐着,目瞪口呆,神色诧异,伸手往洞里指了指,道:“要想知道答案,就随我进来吧。”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似是含有无限伤心,但语气之中自有一股威严。鬼方定了定神,依言随狂龙走进洞去。
两人穿过甬道,来到了那间密室。鬼方一眼便看到了长案上的两个灵位牌,只见靠近自己这边的灵位上写着:“鬼见愁之灵位”,顿生诧异,转而暗想:“师父曾对姓鬼之人恨之入骨,以至于树碑明志,誓与姓鬼之人势不两立,后虽经我劝解,师父拆了那石碑,但也不至于为姓鬼之人供奉灵位,看来这鬼见愁定然非同一般。”鬼方又向另一个灵位牌看去,登时惊得目瞪口呆,目光里满是诧异和哀伤,默默念道:“公输雪之灵位”。
鬼方凝神注视着公输雪的灵位牌,霎时悲从中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嘴里不住地喊道:“娘……”
隔了半晌,鬼方才渐渐回过神来,诧异道:“师父,我娘的灵位怎会在这里,这鬼见愁又是谁?”狂龙叹了口气,面露哀色,道:“公输雪是你娘,鬼见愁就是你的养父鬼公。”鬼方心里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什么养父?”狂龙走至鬼方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温言道:“方儿,鬼公是你的养父,而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鬼方登时惊得如同雷轰电掣一般,脸色铁青,一下子瘫软在地,连连摇头道:“不,不,这不可能……”
狂龙缓缓走到案前,上了三根香,长叹一声,道:“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和师弟,也就是你的养父鬼见愁师从一位名叫公输盘的世外高人,在云梦山上修习天工术。师父生有一女,肤光如雪,眉目如画,容颜秀丽,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她就是我们的小师妹公输雪。没过多久,我和师弟都喜欢上了小师妹……”狂龙说完以后,那三根线香便已燃去了大半,鬼方也渐渐清醒过来,开始接受这个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鬼方跪倒在地向父母的灵位磕了三个头,道:“纵然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又有师徒名分,你的栽培之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鬼公虽是我的养父,但养恩大于天,他活着的时候是我的父亲,如今不在了,他依然是我的父亲,既是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我总要有个了结。”说罢便起身向外面走去,刚刚走到密室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我明日在西山兰亭等你。”说着又继续向洞外走去了。
第二日,鬼方在去西山兰亭之前,改道去了吴府,准备去拜访一下吴力申。
来到吴府,鬼方见吴力申和孙氏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晒太阳,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似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显得那么安静祥和。鬼方走了过去,拱手作揖道:“拜见吴先生!拜见师母!”吴先生满脸惊喜道:“是方儿来了,快来这边坐下!”鬼方依言走了过去,挨着石桌坐了下来。孙氏急忙安排仆人上茶,喜道:“方儿,你不知道,老爷一直在挂念着你们,刚刚我们还在说你呢!”鬼方拱手道:“是晚辈做得不好,让二老挂念了。”这时,老仆人端来一杯热茶,兴奋地道:“鬼方天工,老爷夫人一直在盼着你来,你今天来了,真是太好了!”鬼方忙起身拱手作揖道:“二老视我若子,鬼方受之有愧。”吴力申摇了摇头,道:“傻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以后不许再这么见外。”话中虽含责怪之意,脸上仍然满是笑容。
过了一会儿,吴力申见鬼方神色有异,奇道:“方儿,你今天突然来找我,不光是来拜访我吧?”孙氏见鬼方点了点头,欲说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忙站起身来,笑道:“方儿,你跟老爷好好说说话,我去给后面园子里的那几盆花浇点水。”说着便示意旁边的老仆人一起走开了。
只见鬼方额头微垂,目光里闪过一丝哀伤,道:“吴先生,爹的事我全知道了。”吴力申惊得怔了一下,诧异道:“是……是狂龙跟你说的。”鬼方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吴力申长叹一声,道:“我与你父亲乃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自二十年前一别之后,直到五年前我们才再相见,就是我去劝你父亲让你学习天工术的那一次。其实大哥早就看出你是一个学习天工术的奇才,但又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以躲避狂龙的仇杀,所以才不让你修习天工术。方儿,狂龙虽然是你的杀父仇人,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养恩不能忘记,生恩一样重要,况且他已渐渐放下仇恨,对你父亲早已没有了杀心,只是你父亲一心求死,以偿还了狂龙二弟的命债,所以才故意受了狂龙那一掌。方儿,你万不可去找狂龙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今日杀了狂龙,他日狂简必找你偿命,你不要忘了,你们不仅是结义兄弟,还是亲兄弟,切不可一失足而兄弟反目!”
鬼方沉吟半晌,点了点头,道:“吴先生,我知道了,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跟你告别的,我要回星罗巴尔村一趟,可能以后很长时间不能来看您了。”吴力申莞尔一笑,喜道:“好,你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给大哥烧烧纸、添添坟了,要记得将这段日子你取得的成就跟大哥说一说,我相信他纵在遥远的天国,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鬼方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
过了一会儿,鬼方突然双眉一轩,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忙拱手道:“吴先生,我还有点事,要回去了。”吴力申奇道:“何事竟如此着急,我还要留你喝几杯呢!”鬼方沉吟一下,忙道:“那个……是……是天工殿的事。”吴力申猛地拍了一下额头,笑道:“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你已是天工殿副主事,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国家的事耽误不得,我就不留你了,你赶紧去吧。”鬼方看着吴力申,见他满头银发,面容憔悴,显然又苍老了许多,不由地两眼泛红,又躬身行了一礼,道了声“您多保重!”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鬼方出了吴府,便径自去了西山兰亭。
西风凛凛,藤竹萧萧,虎狼声声吼,残雾重重绕。蓦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云霄。
鬼方和狂龙临风而立,相距不过三丈,身后的白色披风猎猎作响。
鬼方面若冰霜,目露凶光,冷冷地道:“你还是来了。”话音刚落,一下子风势更紧了,漫天飞舞的竹叶沙沙作响,激荡着两人的心。狂龙凝视着鬼方,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寒意,反而多了几分平静祥和,释然一笑,道:“我狂龙宁可骗天下人,也断不会骗你。二十多年来,我已负了你太多。”鬼方重重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莫再说这样的话,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在我爹断气的一刹那,就已注定你我今天只有一人才能下得山去。”狂龙仰天长笑,笑声震天,竟似半空起了个霹雳,霎时风声和树叶声也变得细若蚊蝇。鬼方奇道:“你为何笑?”狂龙道:“你果然不愧是我狂龙的儿子,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纵然我今日命丧在这西山之上,也算是生无遗憾了。”鬼方诧异道:“你真不怕我杀了你吗?”狂龙沉吟一下,正色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人生在世,莫过于一个情字,然而世人却常常为情所累,做出了许多荒唐事,以至于后悔终生,辜负了这大好的青春年华,与之相比,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方儿,望你以我为戒,好好爱你喜欢的人,好好做你喜欢的事,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鬼方不曾料及狂龙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原本坚如铁石的心也如藤竹一般随风摇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鬼方淡淡地道:“你这算是忏悔吗?”狂龙冷然笑道:“忏悔?哼,我狂龙虽做下了很多错事,却问心无愧。我一时冲动,伤害了你的母亲,那是因为我爱她;我失手打死了你的父亲,那是为胞弟报仇。我没什么好忏悔的!”鬼方叹了口气,道:“吴先生跟我说,生恩与养恩一样重要,然而我只是你一时冲动犯下的一个错误,而我的养父却艰辛倍厉了十几年才将我抚养成人,孰轻孰重,不分自知。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报不了仇,便是对不起我死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