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允不动声色的倚在门沿看里边忙碌的身影,美丽迷人的双眸淡然恬静,似乎在看着思念许久的人。
梅踏雪转身取水时瞥见那一抹温柔,不禁微愣。
她不认得沈允,更不知月庄之主是何尊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云秋水的笑意在看见沈允那一刻倏然不见。
“我也是来寻吃的,可愿捎我一份?”沈允温和一笑。
“可惜吃食不多,难以分羹。”云秋水冷淡回绝,梅踏雪望了望手里的面团,这份量两人是足足有多的,不明白乐相怎的拒绝了,她不确定的唤了一声:“乐相?”
沈允不恼,转头带笑问梅踏雪:“你说呢?”
梅踏雪料不到沈允问她意见,怔在原处,不知怎的回答。
沈允好像也不指望梅踏雪回话,径自走过去,净了手,捏起旁边搓好的圆子小心放进滚烫的开水里:“水开了,该趁热。”
云秋水虽恼恨沈允的不请自来,但也不好做得太过,只能由着她的加入。
梅踏雪道:“学生眼拙,第一次见到老师……”
“鄙姓悬,字天月,已离月庄多年,你不认得,也是正常。”沈允微笑道。
“玄……玄老师。”梅踏雪暗想这姓也是少见,稍一犹豫,仍是这般称呼,心想她虽不在月庄,但年纪与乐相相仿,应也是同辈之人,称一声老师,也不过分。
沈允因她笑意更明,道:“真是乖巧。”
云秋水不着痕迹的挡在了两人中间,掌勺捞起浮在水面的汤圆,岔开了话题,“好了。”
除夕夜,大开的窗户外依然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空上争相绽烟花,三人在冷冷清清的膳房,围着热气腾腾的素汤圆,气氛有些难堪的沉默。
梅踏雪给沈允与云秋水各盛了一碗,历来敏感的她察觉到了云秋水的不快,小心问道:“乐相,这汤圆……您不喜欢吗?”
“不过夜深,精神难免困顿,吃完就回去歇息吧。”
“嗯……”
沈允倒是平静的舀起一粒,朱唇微张,小咬一口,道:“不及大厨,但也是不错的手艺。”
梅踏雪这才不再忐忑。
“玄老师……您一个人在月庄吗?”
“不,小女在月庄,我来看看。”
“噢……”梅踏雪搅了搅清汤,声音低了下去,旋即又恢复了情绪,笑颜仍在,“如果她也没有吃的,稍后再给玄老师下一份带回去。”
“踏雪。”云秋水此时打断道,“吃完该回去了。”
梅踏雪闻言安静下来,默默吃着。
“乐相未免太苛责了。”沈允若无其事的对上云秋水冷漠的目光,“踏雪这般懂事,值得人喜爱啊。”
云秋水侧了头,不置可否。
言语间窗外的炮竹更响,一阵密集的仗声后,更漏划过最后一刻。
造福国四百一十三年的更声,从遥远的不夜城中心传来,在夜空回荡不去。
沈允的目光重落在梅踏雪身上,汤圆已吃得七八,红润的脸上还有着孩童般的肉儿,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小一些。
她的容貌,不似自己,亦不像师玄。
这就是师玄离开自己的那两年,遗留下来的罪孽吗?
她看得出神,梅踏雪察觉了她的目光,抬眼与她四目相对,那一刹那,沈允恍了神。
她笑了笑,对梅踏雪说道:“除夕夜这般失礼的唐突你们,作为赔礼,我送你回学舍吧。”
“如今月庄大多数学子都已归乡,独身一人恐有意外,踏雪便随我回师舍吧。”云秋水放了碗,已经握住梅踏雪的手。
她的指腹微糙,是多年来抚琴的后果,但她手心里的温暖,梅踏雪很喜欢。
梅踏雪其实怕黑,打小那破旧木屋给她造成的阴暗,有时仍会让她夜难安寝。
自上次坠崖撞见那谷中惨相,她更难以克服怕黑的恐惧了。
沈允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了。”
回程一路,梅踏雪仍感觉到云秋水心事重重,她不喜欢这种气氛,但自己不敢打破沉默,生怕惹得对方更加不快。
她仰望苍穹,有些想念宋锦城。
远在临仙的宋锦城,此时却在宋府与宋老夫人争执不下。
宋老夫人的确给程府送了礼,但非婚聘之礼,只是两家之间的友好往来。宋老夫人听宋锦城一说,道:“这也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吧,等新年一过,挑个好日子,把终身大事风光一办,也了了为娘的一桩心愿。”
“娘亲,孩儿无意程姑娘,您……”
宋老夫人垮了脸,沉声打断宋锦城未完的话:“终身大事,向来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亲也提了,礼也送了,你现在这番话,是要让大家,都看宋家的笑话?”
宋锦城晓得娘亲动气了。过去自己百般推脱,虽早令娘亲心生不悦,但也不曾逼迫,哪曾想此次动了真格?
他心思一转,换了语气:“娘亲您误会了,孩儿是看程姑娘对婚事并不满意,若这般宋家再贴着脸儿去攀亲,岂不也是贻笑大方?”
“哼,程家如果无意,岂会将常礼当成了聘礼?你真当山高水远,为娘治不了你。”
“孩儿并无此意,然携手良配,孩儿仍希望……”
话到此处,宋老夫人突然气极攻心,掌心砰的拍在桌沿,恨铁不成钢道:“良配?若是梅踏雪那般低贱的下人,三辈子都休想踏进宋家的门槛!”
她是离得月庄远,但宋锦城的风吹草动,她可都看得紧,宋锦乔一回来,就告知她梅踏雪并非如她所愿死得老远,反而进了月庄,更是勾引宋锦城,闹得流言四起,败坏宋锦城的名声,惹得程家对此大为不满。
宋锦城闻言脸色沉得可怕,目光如刀扫过坐在另一旁的宋锦乔,后者却不怕他,扬了下巴道:“哥哥,小乔可没有撒谎。”
是他疏忽了。他竟然遗漏了这个问题。当时带梅踏雪入庄,不曾做半点防备,如今也是苦果自食。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冷淡问道:“孩儿娶了程姑娘,娘亲就满意了?”
“梅踏雪不得踏进宋家半步。”宋老夫人态度强硬。知儿莫若母,宋锦城打什么主意,她清楚得很,在她心里,梅踏雪仍是害死自己小儿子的凶手,她怎能,让仇人登堂入室,掌她偌大家业!
话已说得直快,宋锦城明白,此事正如自己所想,唯一转環,只剩程无霜言否了。
“孩儿只有一个请求。”宋锦城终于松了口,“成亲的日子,孩儿亲自定。”
他不能让娘亲做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宋老夫人见他终于妥协,也想着这大新年的,该和和气气才是,于是便顺了他的意,恰好更声敲过,吩咐下人抬来炮仗,在院子里迎新。
宋锦城无甚心情,连个模样都不装,一人回了房。
锦乔本还想央他陪自己看烟花,宋锦城却脚步都不停一下,气得她蹭着宋老夫人埋怨:“娘亲,哥哥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好了好了,娘亲陪你。”宋老夫人也是心烦意乱,语气有些不悦,又多唠叨了几句,“你这般性子,要真嫁去容家,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