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清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她甚至连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如今她唤作小慈,是一个驻守边关的将军的幺女,而她有一个青梅竹马换作玉安。朝阳升起时,她会准时出现在自己家的演武场练习,等她练得累了,就会在演武场边上那棵老杨树下休息一会儿。
每到此时,玉安就会拿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糕来,然后伴着微风在她耳边吹起笛子。笛声时而悠扬、时而凄婉。玉安说,那里面有一段段很美的故事。她偶尔也会闯祸,每次闯祸被罚禁闭,她总会趁着爹爹不在偷偷从临街的窗子翻出去,顺着小巷走几步就到了玉安家的后院。然后轻手轻脚地翻墙进去,一准儿能把在读书的玉安吓的直跳脚。不过也有运气不好被爹爹发现的时候,每当爹爹冷着脸准备训斥她,她那两个哥哥就会以各种理由把爹爹支开,然后刮着她的鼻子,要她帮他们给喜欢的姑娘送胭脂簪子。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向前走着,心也这样一点一滴地被温热着。少年不知愁,大概就是说这时的她。只是少年总会长大,有时的长大,甚至连一点的缓冲都不曾给人留下。
外邦来犯,边关危急。她亲眼看着的自己的爹爹披上了战甲拿起了长剑,接着是叔伯们,然后是自己的哥哥们,最后,是她自己。国仇家恨这四个字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燎尽了所有当下的生命,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她还记得玉安送她走时,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衫。清风拂过,扬起他的衣角,在空中划出了一段世间最美的弧度,正如他脸上扬起的笑脸和眼里强忍住的泪光。
他说“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娶你为妻。”
她坐在马上回头望他,只怪那日风太大,吹散了眼角的泪滴,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她记得离别那日他的眼神,一直记得,哪怕是在不得不喝下孟婆汤时,她依旧忘不了他的那句“我会等你的”。韶华易改,命途无常,她忘了跟他说别再等了,别再等一个再也回不去的人。
原来明明是握在手里的红线也会断,红线的那端人已不在,还有谁在痴痴地等着一个不归人?边关的风沙太大,那如泣如诉的笛声怕是早已淹没在漫漫黄沙里,再寻不到踪迹了吧……
轮回旋转,岁月更迭,寒来暑往,沧海桑田。人们早已忘记了那场惨烈的战事,自然也不会记得有多少离人未归。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代变换,身份也随之更改。这一世的她,从懂事起就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每次的午夜梦回,她总是能清晰的看见那张虽然笑着却悲伤至极的脸。那人说会等她,会娶她为妻。那时的她还太小,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差别,所以家里的人总是笑她,总说这女儿大了才不中留,她是从小就留不住了。
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她无数次的祈祷灵验了。那年生辰,她真的在人群里看到了那张梦里熟悉的脸。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甚至没留意自己的裙摆已经被湖水浸湿了。发现情况的仆人们大叫着提醒她注意安全。谁知不叫还好,这一叫倒着实把她惊了一下,脚下中心不稳,直直的跌进了湖里。初夏的湖水还存着些寒气,虽说她会游水,可毕竟湖水寒凉,等她被人救上来时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这原本的生辰就此作罢,她也在屋里养了好久才被允许出屋门。
谁知,她刚出屋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了管家,询问那日参加自己生辰的都有些什么人。经过多方打探,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和她梦中的人长着同样一张脸的人,他竟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年长自己两岁,与自己的表姐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那样一个连牵手都是授受不亲的年代,“婚约”二字的力量等同于圣旨。
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与他相遇,远郊的长亭,山前的湖泊,临街的小馆,叫卖的老人,她甚至说动了她的父亲同意她去读他在的那所私塾。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多的出现在他身边。她期待着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回过头发现,原来有这样一个小姑娘,一直跟随着自己的脚步,原来有这样一个小姑娘,他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着,期盼着,甚至想象着他记起她是谁时,那种惊讶激动,甚至略带疯癫的表情。前世是他等她,这一世,就换她等吧。
她从没想过他会跟她主动提及自己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做的一个梦,他说梦里有个姑娘,一身戎装英姿煞爽。梦里的他似乎是在送那位姑娘远行,头顶上的日头烤的人热的难受,而他的心却好像被埋在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
他对那姑娘说会等她,然后看着她骑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说完这些的他已是满脸的泪痕。他喃喃地说着他一定要找到她,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听着,既甜蜜又心疼。
就像她预料的那样,这一世的他依旧那么聪明,他顺利的解决了加在自己身上的婚约,尘埃落定,无事一身轻。她想,一定是他想起了她是谁,一定是这样的。于是她收回了心,乖乖在家做起了嫁衣,等着他上门提亲,等着跟他完成前世未完成的诺言。
可她等来的,却是他向自己的发小提亲的消息。他们说那日的他,意气风发、器宇轩昂,如天之骄子一般。他竟认错了人,她肝肠寸断,了无生意。
她在他大婚前一天托人送去锦书,邀他在山中的凉亭相见,想要直言相告。而他,却留她一人在山中吹着冷风,一整天。
十里红妆,桃花正艳,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她留书一封诉尽衷肠,举身没入池水之中。一个本会游水的人竟要将自己活活淹死,她在心里苦笑,这滋味着实荒谬了些。
就在她魂神即将离体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穿着喜服匆匆奔来的他。那红彤彤的衣裳把整个池水都映红了,远远望去格外刺眼。她看着他瘫倒在池旁,看着他捶胸顿足的在哭喊着什么,看着他渐渐变得癫狂的神情。她本想游过去安慰他说没事,可身子已经由不得她了。
原来,有一种缘分叫错过。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形容“错过”二字时要用“生生”,因为错过的痛,生生不息。
佛祖啊,若是有来生,请将我与他同生一处,永不分离。
她在三途河畔祈祷着,在奈何桥边乞求着,在望乡台前寻觅着。许是上天听到了她几生几世、不眠不休的祈求,又许是她早就在三生石上刻下了姓名。这一世,她终于又见到了那张她辗转轮回也无法忘记的脸。
只是这一世,他变成了她的哥哥,同父同母的同胞哥哥。
同生一处,永不分离。的确,这一世他们再也不会分离。只是她也没有了爱他的资格,更没有了嫁他的身份。
缘不知所起,情注定生死。
至此,她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原来,“情“这个字是这世间最牢固的锁。它严丝合缝,它密不透风,它不仅锁住你的人,也锁住了你的心魂。你若是将这“情”字给了谁,便是将这把锁交到了谁的手上,让他亲手把你落了锁。亘古洪荒,轮回万载,天涯海角,至死不灭。只为了那一秒的认真,便穷尽三世虔诚,不惜换取刹那间的永恒。情定三生,有谁在哭,有谁在怨,有谁在后悔,有谁还在痴痴地等着远方的风,吹来那熟悉的心跳声……
三世轮回,三生情缘,钱清从梦中醒来已是泪眼婆娑。她看着手里的七彩莲花,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便是“情注定生死”的真正含义。
因爱而生,为爱而死。冥冥之中,“情”字确是早已定了生死,逃不掉也解不了。
突然,手里的莲花像是感应到她的心绪似得晃动起来,然后嗖的一下腾到了半空中,慢慢的分裂成了两朵一模一样的莲花。两朵并蒂莲无风摇曳,渐渐落回到钱清面前。钱清伸出右手,准备接住坠落的莲花,却被莲茎凭空缠住了手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右臂一热,空中的莲花竟顺着筋骨的方向钻进了她的手臂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莲花入臂,就连在一旁守着的莫佑浦和见多识广的出尘子道长也是一阵震惊。许是因为经历了三世情劫,此刻的钱清已是另一番心境,她确定这莲花不会害她,甚至冥冥之中觉得,刚才自己经历的与这莲花有莫大的关系。
就在众人都注视着钱清的时候,黑爪子趁众人不注意一个闪身,从她身旁摸走了已经碎成两半的万灵骨,一瞬间消失在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