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双白不敢做梦,但是她还是做了。她梦到了很多人,韩以湄坐在镜子前用牛角梳梳她又黑又长的头发,朴元坐在一边画画,他喜欢画画,立志要做个画家却做了一个律师。
她自己呢,她在干什么?她还是在看案件,接案子。他们在努力生活的同时,她永远在马不停蹄地往前奔着。因为奔地太快,她都看不到沿途的风景。而现在她愿意把脚步停下来了,但是风景里再也没有他们了。
她感到口渴,她像被扔到了荒漠里,无边无际的都是黄沙,就算看到一眼泉水,那也是海市蜃楼。
有个男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端着一杯水向她走来,他长的什么样,他是谁,翟双白看不清,她不敢向他走过去,只怕他走近她之后会陷入她身边的砂砾里面去。
她是一个陷阱,而且没有梯子。
她再一次在康如行的怀里醒来,距离他们被抓不知道有多久了,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他们怕他们饿死,送来食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圆面包和一瓶水。
康如行打开水先给翟双白灌下去半瓶,还往她的嘴里塞了一片药丸:“刚才问他们要的退烧药,赶紧吃下去。”
“你应该再要一个面包,好歹把你的肚子吃饱。”她坐直了身子,嘴边被康如行递上一小块面包。
“只有一个面包,我们分着吃谁都吃不饱。”翟双白推开他的手:“你是老板你吃了吧!”
“考验人性的时候到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牙齿还是雪白:“不过我们都合格了,因为我们在互相推。”
“康如行,人性不是愚蠢,做每件事得想一想值不值得。”
“那你呢?现在值得吗?我不知道你不肯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也许会赔上你的命,值得吗?”
“我的世界里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坚不坚持。”
“我在想。”他看着手中的面包:“现在如果是我和红药被关在一起,这个面包她会不会让给我。”
“我和红药没有可比性,她想要活着,而我只能活着。”
他不知道如何让倔强的翟双白吃下这个面包,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毫不犹豫地让出这个面包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很虚弱,双白,你在发烧,你不吃下去你会死掉。”
“我不会死掉,我罪大恶极连老天都不会收我。倒是你,人见人爱,天地鬼神都爱你。”她病的昏昏沉沉还开起了玩笑,她靠在墙上看着康如行,他怎么觉得她的眼神非常温柔,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这只是一份工作,你怎么能舍弃掉你的生命?”
“我只是一个员工,你怎么能舍弃掉你的生命?”
他们的争论没有结果,像一对矫情的人,只能看着面包干掉或者变质。
“我们一人一半吧,你若是饿死了,我担当不起。”翟双白作出了让步,掰了一半面包往嘴里塞。
她的运气不错,她的老板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她这次大难不死应该去观音庙里还神老天又送给她一个保护神。
这对她真是一件太烂的事情了,她病的糊里糊涂却仍然看懂了康如行的温柔,只不过,他表错情了。
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他们被戴上眼罩,解开绳子,带出了那个仓库。
“哈,我们不是将要被杀掉,就是将要被放掉。”翟双白这个时仍在吓唬他。
他却紧紧攥着她的手:“别怕。”
他会错意了,翟双白从来没怕过,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却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坐进那个七人车,她终于软软地倒下去了。
等她再醒来,就睡在她在康家那张舒服的床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刘秘书,他很显然换了一个假发套,发际线没那么明显,看起来人也帅了不少。
“真是够刺激的。”翟双白哀叹着坐起来,刘秘书给她在腰后面垫了个枕头,悄悄恶狠狠地问她:“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几天的经历,不是你的新发型。”翟双白咧开嘴向他笑,刘秘书却笃定这是他见过的最邪恶的笑容。
康老爷子坐在床边的一个沙发里向她微笑:“翟小姐,我要的东西呢?”
“醉仲秋女洗手间第二个位子里抽水马桶的水箱里。”
刘秘书心领神会立刻出去交待了,康老爷子弯腰看了看翟双白的脸色:“翟小姐你的脸色好多了呢!”
“谢谢您为我请的昂贵私人医生。”
“你值得。”康老爷子哈哈地笑了:“翟小姐,你真是做每件事都让我满意啊!我想告诉你,我已经彻底放心把如行交给你了。”
“康先生绝对是个意外吧?”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心中一直没有确定,只是在猜。我在想,有什么父亲这么狠,试探他的下属连儿子都搭进去。不过我又问我自己,去看看康慨集团吧,没有这样的狠劲,如何能拼下这个江山?”
“你知道是我在试探你,所以你就一直不把遗嘱交出来?”
“哦不,我是在赌,用我的脑子和我的直觉去赌。”
康老爷子凝神地注视他,他的眼睛,这是康如桐的眼睛啊!他如此爱自己的三儿子,但是他却孰不知他的二儿子和他一样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啊!这双眼睛里闪烁着睿智,还有拥有一切的野心,和深不可测的东西。
“翟小姐,恭喜你,你的直觉相当准。”他站起身来,伸出手在翟双白没有挂吊瓶的另一只手上拍了拍:“我喜欢用脑的女人,只有这个不会老去。有你在如行的身边,我放心多了。”
“康老先生。”翟双白喊住他:“我想您得另请高明了。”
“为什么?”他转过身来。
“相信您也应该听说了关于那个面包的事吧?我想康先生对我太过仁慈了。”她说的婉转,她想说的是,她看到了康如行眼中的柔情。
“我的那个儿子总是这个样子。”他也摇着头叹息:“不过翟小姐,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应对的,是不是?放心,这个不会变成你的困扰,他也到适婚年龄了,我会给他安排要结婚的人。”他关爱地给她掖掖被子:“翟小姐,你太瘦了,应该多多照顾自己,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走出了翟双白的房间,她没有了逃避的空间。是不是该感激康老爷子如此看重她?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叹出来的气终究还得吸回去,吸气的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幽香,放眼看去,在茶几上有个大花瓶,花瓶里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她的疑问刚刚升起,康如行就推开了房门准备解答了,他时间拿捏的正正好,如果早一分进来还会撞见他父亲。
“醒了,好一点了吗?”他走到床前就去探她的额头:“哦,不烧了。”
“那些花你弄来的?”这些花不是康家花圃里的。
“对,马蹄莲。”他深深地看着她:“在仓库里时,你迷迷糊糊地念叨着马蹄莲,所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让他们去给你找马蹄莲。”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色彩缤纷的花儿上,花很新鲜,还带着露水:“那不是马蹄莲,那是海芋。一模一样的花,但是只有白色的才叫马蹄莲。”
“是吗?”他还从来不知道不同颜色的同样的花朵竟是两个品种:“那我让他们再去找。”
“康先生。”她拉住他的袖子,手背上的吊针立刻回血,鲜红的血回流了大半支滴管,看起来触目惊心。“我要什么不重要。”
“重要,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双白,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他的眼中流光溢彩,一种新的生命力在闪动。
“不,康先生,你总是搞错你和我的位置。我是你的员工,你是我的老板,我们的关系只限于此。马蹄莲,那是朴元最爱的花,他最爱的就是我最爱的。他死了,我也死了。这里死了。”她指着自己的心脏:“康先生,我如果有办法一定会离开你,但是我不妨告诉你实话。你父亲的手里攥着韩以湄的命,所以我不能逃跑,但是请你从我的身边逃远一点。”
“我怎么逃?”他哑着嗓子问,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根本不需要他,只是无可奈何。他的父亲控制了她的自由,她只能呆在他的身边。
“收起你的海芋,收起你的温存,以一个老板对待下属的样子对待我,谢谢。”
她放低手,轻轻地躺下去。
她感觉康如行还没走,还站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竟然是暖的,落在翟双白身上的时候很舒服,但是她不敢也不能接受这种温暖。
她睁开眼,拉了拉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柔软暖和:“康先生,我们做一对很好的主仆,我帮你赢得天下,你帮我安稳度过这段岁月,做一个天底下最公平的交易。”
她用的是交易两个字。这个女人喜欢把所有的话说到最难听的地步,他走过那瓶海芋的边上时,想把那些花带走扔掉。从来没有女人一次次地这样拒绝过他,但是他的手抬了抬,余光看到躺在床上的翟双白,她只是那么静静地躺着,就能触动他心底的那块湿地,柔软的,一踩上去就会深深陷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