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暮卿步出了画室的教学楼门,半低着头,磕着眸,直到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才回神,抬起头,迅速的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直到那个被撞的人说完“没关系”一笑离开,她也没搞清楚她撞的是男是女,就更不用说脸是圆是扁了。
闭眼深吸了口气吐出,沉了沉肩膀,睁眼,日已西斜,就倾倒在她正前方的地平线上。该死的天气好,久不见雨的初春,让她怀念起家乡这个季节的阴雨绵绵,那原是她最讨厌的天气。她懒,懒得撑伞,也讨厌淅沥沥的雨水溅湿裤管,湿哒哒巴在腿上的感觉,下起雨来什么都不方便,现在被北方的好天气逼到竟要想念那种潮湿的感觉了。
肚子叽里咕噜的开始跟她抗议,一到了专业课就让它挨饿,叫嚣着要她赶紧把它填满。黎暮卿拍了拍肚子,似乎对它的抗议烦不甚烦:“别叫了!马上!”朝食堂方向走了两步,又转了身,实在不想吃食堂的饭,还是去学校外享受享受美食吧。
欧阳汶祁不在,下完课就急急忙忙跟还在画室埋头苦干的她告假,学生会有事,他又出校忙去了。
看到他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就想起中午他跟纪筱莎在学校大门口相拥而吻的那一幕,严格说,也就是纪筱莎抱着他吻,他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虽说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还是觉得很碍眼,情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连一向自以为心胸宽广,通情达理,凡事都看得开的自己也不能免俗。
那一幕让她如刺梗在喉,心里闷得喘不上气。加上他见她时,还是一副坦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更气不打一出来,背着她跟别的女人接吻,还这么理直气壮,再好的修养都想当场发飙。
只是,那场景还真的蛮美的,两个人看起来如此的相配,和谐得让她无力,连找他理论发飙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满脑子被那唯美的一幕占据,觉得是自己生生横插一杠,破坏了这种美好。欧阳汶祁那张脸对着她时,她甚至有点想躲闪,不想看见。
她这近视眼,那一刻眼神怎么那么好?硬是看了个清清楚楚。还真希望那一刻突然犯了眼盲症,什么也没看见。看不见,就可以当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掩耳盗铃有时候还真是蛮好的。
平时在教室里,坐那么近,老师写在黑板上斗大的字,她得伸着脖子,使劲眯缝着眼才能约莫看清。该清楚的时候不清楚,不该清楚的时候,它倒是超常发挥,怎么能有这么欠揍的眼睛呢?回头得给它治治。
他今天倒是处理的很干净,回来的时候淡然的脸上找不出蛛丝马迹。只不过,亲眼看到,可比那蛛丝马迹刺激性强多了。
这么香艳的场景不是在身为男女朋友的她跟他之间发生,而是发生在他跟另一个女人之间,如此的莫名其妙,她却如此的没有觉得难以接受,只是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退让,说不定欧阳汶祁心里还是喜欢纪筱莎的,只是有些事情阻挡了他们,自己适时的退让了,就还能保有自己的尊严,不想在跟他在一起时,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她要做就做别人心中的唯一,就算是第一也不行。就跟中了魔障一样。
她不是一向认为没有关系的么?在看了那个场景以后,心情就完全变了。黎暮卿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
那个年纪的她,对感情还是太稚嫩,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和尊严,骄傲也自私,只想着做唯一。其实,在真正的生活当中,哪那么多唯一,在一个人的心中,一辈子不可能只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就连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那样去要求别人呢?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存在,总是有意义的,他会教会人一些事情,会让人不断成长,渐渐懂得珍惜现在。你在那个人之后来到他的生命里,你甚至应该感谢那个他心中的存在,因为,是她给了你一个更好的他。
只是,那个年纪的我们,很少有能看透这些事情的,常常被自己的骄傲、自以为是和可笑的自尊蒙蔽了眼睛。总会想要去跟那个已经存在在他心中的人做比较,让猜忌和不信任充斥你的头脑。其实,有什么可比的呢?这种比较只会让你们之间的信任和感情越来越薄弱,最终分道扬镳。你只要看清一个事实,你是他的现在,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做好他心中的现在就行。
黎暮卿恍惚了一路,都无暇看总能让她心情舒畅的校园风景。到了校外,望着那一条摆满各种美食,人影来往的街道,突然就不知道应该吃什么。愣神间,有个人插入了她的视线,风姿款款,美艳动人,让她不看都不行。心中轻叹,纪筱莎,你就不能不要再来扰乱我的心神了么?
还是惯有的翘了嘴角:“筱莎,还没回家呢?”
她也翘了红唇:“嗯,就这么想让我早点走?”
疲于应付,但还是勉强的撑着嘴角:“怎么会,看你们中午谈了那么久,想着事情应该谈完了,应该也挺累的,该回家休息了,明天还得赶飞机,不是么?”
“不累,已经习惯了。”
只想早点结束这个谈话:“欧阳汶祁他没在,出去办事了。”
“我不是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有事么?”她一个头两个大,越不想跟她面对,她还非得拉着她不放。
“见了几次面,我们也没好好谈过。你应该也清楚,我在他生命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让人连缓和情绪的机会都没有。
“嗯,他跟我说过一些。你对他很好,帮了他很多。”
“哼,岂止是帮了他很多,我爱他。”黑瞳一瞬不瞬的看她,语气平稳。
黎暮卿的心停跳了两拍,让她呼吸困难,没想到她这么毫不遮掩的就在她面前说出了对他的爱,还真是勇敢得有些可恨。
无力的笑了笑:“我知道。”
似是讥讽:“你知道?呵,知道还能这么镇定,那么大方的让我跟他单独相处,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懂得争取和珍惜,终有一天会让你失去他。”
纪筱莎的话让黎暮卿愣了半响。她不懂爱情么?也许吧……
抬了抬眸,看着纪筱莎的眼睛:“也许我们理解的爱情不一样。我理解的爱情是相互包容和理解,不是死缠烂打,不愿意让对方为难。即便有的事情会让自己不舒服,也还是尽量的去理解。”
“你是在说我死缠烂打么?我告诉你,在你看来是死缠烂打,在我看来就是争取!”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么理解。”她真的已经无力应付。
“在我看来,你就是这个意思。爱情里,有时候不需要太过冷静。哼,理解?在你看来是理解,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不在乎!”
如此强势的纪筱莎,清楚的告诉她,每个人眼里看到的是同一个事情的不同面,不要以为所有人跟你看到的都一样。
纪筱莎伸手抓住她左手腕,举到两人眼前,看了眼她手腕上的手链,黑瞳直视她:“就像这条手链,你眼里它是一个誓言,可是在我眼里它就是勒紧我心脏的一根锁链!”一模一样的一条,她在欧阳汶祁手上看见过。
黎暮卿看了眼左手的那条手链,眼不经意扫到了纪筱莎左腕上的那条细长伤疤上。那道伤疤还很新,泛着淡淡粉红,却一点也不丑陋。
纪筱莎看到她盯着自己的左腕出神,瞄了眼手腕上的那道伤疤:“呵,很丑吧。”
“一点也不丑。”她呐呐。
“你腕上带着那条让你幸福的手链,我却只能带着这道丑陋的疤痕过一辈子,真是天差地别啊。明明就是我跟他认识在先,明明就是我比较爱他,可是,偏偏他选择的是你。”她的强势突然就变得飘渺无力,嘴角透着丝丝嘲讽。
她的话让黎暮卿抬眸,茫然的看着她漂亮却苍白的脸,眼里有疑惑。
“呵,想知道这道疤怎么来的吧?他寒假在医院照顾我那么久,却一次也没有问过。我今天告诉你,这道疤是为他而留。”
黎暮卿心惊,像是有惊涛骇浪从她身上拍过,让她窒息,也浑身发疼,摇摇欲坠。如此绝决的纪筱莎,爱得如此激烈,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她怕是及不上她万分之一。
而欧阳汶祁,寒假的忙碌,原来就是在照顾她的这道伤疤。这么震撼人心的事,他却只字未跟她提过,只说“出了点事”,而她也没有再追问。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条疤是因为他,心里也不可能没有触动,却将一切隐藏得这么好。该说他太强大,还是太无情?
面对爱得这样无所顾忌,坦然直白的纪筱莎,她佩服、震撼、心疼、无力……,却独独没有恨。面对这么勇敢的女人,怎么可能恨呢?胆小,只会缩在自己壳里的她,是真的比不上她。
悠悠的问:“还疼么?”
似乎她说了一个笑话,纪筱莎笑出了声:“呵呵,这么久了,皮上的伤口都愈合了,怎么可能还疼。”
黑瞳盯了静默的黎暮卿半响,这个女人的脸上终于没有挂着那副温暖无害的刺眼笑容了:“你知道我最疼的是什么吗?”顿了顿,“我最疼的是,我把我最美好的青春都给了他,可他却告诉我那些都只是利用!”
抓着黎暮卿手腕的手猛然的用了力,让她回神,看向纪筱莎,只听见她有些激动的声音:“那三年,我们形影不离,他对我好,陪着我,跟我躺在一张床上,肌肤相亲,最后,他却告诉我,那都是利用!你知道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以为得到了一切,付出了一切,却原来都是个骗局!”
纪筱莎的话终于把她打入了深渊,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尽的黑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却不愿意出声,任由这个黑洞把她吞没。
她一直相信的还值得相信么?人言,还真是可畏,几句话就能颠覆你之前一直的坚持。人跟人之间的信任,就这么薄脆么?经不起别人几句话的挑拨。
看着面前已经松动的人,纪筱莎嘴角有了胜利却飘渺的笑:“你见过他在床上的样子么?听过他近在耳边的喘息么?触摸过他光滑的脊背么?……”
黎暮卿闭了闭眼,睁眼,已是满目清明,打断她的话:“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你抓着我的手这么久不累么?我手都举累了,麻烦放下吧。”纪筱莎的话太刺耳,连她想静静待在那个黑洞里都不让,本来以为一点也不恨的这个勇敢的女人,她现在有点恨她。
如此的咄咄逼人,是要置人于死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