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眼盯了镇定的黎暮卿半响,终于被她镇定的脸打败,轻叹口气:“我已经给纪筱莎打过电话了。”
“嗯,那很好啊。你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他有,他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说,可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知道必须要跟她谈谈,可究竟要怎么谈,他至今也没有想到。呵,他欧阳汶祁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她也就随便说了两句,没有说得很清楚。她都跟你说什么了?”其实是一句拖延时间的话。
黎暮卿恼,难不成是要来问她,纪筱莎都跟她说了什么!那些不堪的画面她一点都不想想起。脸上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口气温和得反常:“你今天叫我来吃饭,就是想让我把她说了什么都原原本本说给你听?”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么敏感。”
“我不敏感,其实也没什么。她就说,那三年,你们形影不离,你对她好,陪着她,跟她躺在一张床上,肌肤相亲,最后告诉她那都是利用。对了,床上的细节也说得很清楚。”
她都不知道这么镇定的话是怎么从嘴里说出来的,只觉得心都麻木了,仿佛是在讲一个爱与陪伴的故事,结局却是伤人的骗局。两只眼睛其实对不上焦距,却死死定在了他脸上,像是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欧阳汶祁的淡然终于在她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溃不成军,胸腔以从未有过的频率和幅度起伏,一向淡然的细长眼底似乎有了一丝颤抖,黎暮卿都听到了他刻意压抑后的呼吸中的紊乱和小心。
他话语也变得有些凌乱:“那不是真的,那三年我们确实经常在一起,但不全是利用,她帮了我,我感谢她,对她好,我们之间有利益关系,绝对不是全然的利用。我那天跟她说是利用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再对我抱有希望,去过她自己的生活。”这种没有整理过的仓促回答,凌乱不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说服她……
“哦,那我理解有偏差,我以为感谢、关心、照顾,对人好,是不用在床上进行的。”
她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那本就是他最害怕她知道的事情,却在一种毫无铺垫和防备的情况下让她知道,还是在利用的名义下,这样赤裸裸的肉体的利用太不堪,不堪得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这个时候,好像他说那是利用或者不是利用意义都不大了吧。在她心里利用是不堪,不是利用又是什么呢?
“暮卿,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我会慢慢跟你解释。”
“好,你慢慢解释,我听着。”
“先吃饭,吃完我再跟你说。”
“吃饭不着急,你还是先说吧。”
欧阳汶祁看着她的坚定,轻叹口气,看来他不解释清楚这顿饭她是不会吃的,只是,他的解释能说服她么?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说服,她已经有了答案。
“我之前跟你说过,她帮了我很多,我很感谢她。其实,她对我的感情我不是一点不知道,但是我没法回应她,那个时候的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弥补她对我付出的感情。我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再无情,人家对我的好我还是知道的。”
顿了顿,“上床”这个词他在她面前说不出口。“那种事,是她想要的,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她,唯一能给她的也就是这个了。那个时候的我太年轻,一直疲于生活,不懂感情,曾经也以为,对纪筱莎的那种感情就是爱情。
“遇到你之后,才知道爱情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知道那些在那时认为可以的事情,在现在看起来是这么荒谬。我想让你知道我全部的过去,不管好的坏的,可是,这件事情我始终无法说出口,就是怕你看轻我。因为遇到你之后,我自己都觉得那些事情很不堪。”
她笑:“用身体报答人家,这种事也就你想得出来。利用得还真是彻底。”
他知道她很介意“利用”,认真看她,“我跟纪筱莎说那只是利用,是希望彻底断了她的念头,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已经在我身上付出了她三年的青春,连我都替她那三年心疼,我也不好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只能做别人眼中的负心汉,卑鄙小人。
“我如果不狠心断了她的念想,让她继续在我身上浪费一个又一个三年,那才是真的卑鄙。而我们之间会因为有一个她,也不好过。你不需要完全理解,我只希望你不要被这些事情影响。”
黎暮卿静默,眼睛盯着锅里那条已经没有尾巴的鱼,似在思考,半响后抬头看着他:“她那么优秀,为你付出了三年,你怎么就没爱上她呢?”似在问他,也似在问自己,“既然没有爱上,又为什么要跟她上床呢?明知她爱你,你不爱她还跟她上床,你知不知道那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你却只把她当消遣。也许你不这么想,可是在她看来就是那样。你最后还要说那是利用,你简直是要杀了她!他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你还想她再为你死一次么?”
她的话让欧阳汶祁愕然:“你……”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她为你死过一次是么?她手上那条那么明显的伤疤是人都能看见。你可以潇洒的活着,她却要带着那条伤疤过一辈子,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曾经为了一个多么不值得的人,做出了多么荒唐的事。
“你照顾了她那么久,你竟然可以对我只字不提,是该说你太狠心,还是根本就无情。让我都怀疑,我们之间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我是不是又会变成下一个纪筱莎。”
停了停,抚平了一下内心的激动:“我自认我没有她那么勇敢,可以为爱情做到这个地步,再痛苦,我也不会去伤害自己。也许是我没有她那么爱你吧,毕竟她付出了三年,而我们在一起也就半年。我都无法想象,付出三年后,得到一个骗局的结果,我会是什么样。”
她的话让欧阳汶祁的心沉了又沉,已经浸没到了幽深寒潭的最底层。他没料到她已经知道了纪筱莎自杀的事。自杀、上床、利用,这么多震撼的事她毫无防备的一起知道,任谁都难以消化。要让她心平气和,跟他继续,怕是也难了。
她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认定,她那么懂得自我的人,别人说什么怕是也很难改变她的想法了吧。她是不是在心里已经判了他死刑?
她看着他,似乎想等他说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在做最后的挣扎,挣扎着不想没入那寒潭的最底,淡然的开口:“暮卿,你怎么可能是第二个纪筱莎?你跟纪筱莎那么不同。我感激她,但是不爱她,可是我爱你。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是骗局,纪筱莎我都没骗过,唯一骗她的就是说那三年是利用,我怎么可能骗你?”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刑犯,是生是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黎暮卿终究是留恋的,她等他开口,无非也就是想等他随便给一个理由,给他们的爱情一条活路。
纪筱莎说的那些事如山一样一座一座压向她,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化,更不要谈理解。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让他们能继续下去的理由。
尽量让心情平复,黎暮卿从碗上拿起先前被她摆放得很整齐的筷子,轻轻开口:“先吃饭吧,鱼里的汤都快烧干了。”然后对鱼伸出了筷子。
欧阳汶祁心里那根绷得快要断的弦,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并没有全然放松,他知道让她全盘的接受很难,一个不小心他们随时可能走到山穷水尽。但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让她自己好好整理,也许他们还有机会。扶起筷子沉默的吃鱼。
从那天开始,黎暮卿开始跟欧阳汶祁以一种前所未有小心的方式相处起来。
她尽量不去触碰他曾经的那些事情,逼自己不要去想起,可是苦苦的压抑感,时不时跳出来侵占她脑部的纪筱莎的那些话和两人纠缠的身影,让她怎么也无法再回到以前的自在和感觉。不自觉的,有时候一件小事就能让她蹦出冷冷的刺伤人的话语。她自己都烦现在的自己。
而欧阳汶祁也变得小心翼翼,面对她伤人的话语时,只选择缄默不语,想着,给她时间,等她慢慢放下,一切都会好起来。其实早已遍体鳞伤,他累,他知道她也累,可他们逃不出这种魔障。
那个年纪的他们,对感情认识都浅,还在摸索爱情,在这种风暴来临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也找不出一种更好的方式相处,只能眼看着本已盛开的爱情之花一步一步走向凋零,却都无可奈何。
终于,他们在一个阳光静好的星期日午后,迎来了这段从相知到相爱再到静默的爱情的一个结局。
姐妹们都在寝室享受着星期日的悠闲,阳光透光玻璃投射在站在寝室窗边沉静思考的黎暮卿身上,让她慵懒的微闭了眼,睫毛微微颤抖。脑子里是昨天跟欧阳汶祁在学校湖边的小道上散步的情景。
阳光温和,微风拂面,柳条摆动,湖水泛着波光,他们之间流淌着无言的静默,一切看来是那样安然平和。
可是,欧阳汶祁接起的一个本是平常的电话打破了这种表面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