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夜里月色迷蒙,偌大的皇城东边笙歌,西边泪落。福宁殿里灯火通明,丝竹与银铃般的笑声混为一体,而不远处的慈元宫里灯色将亮未亮,偶有黯淡的身影投在窗上,在浅薄的月色中愈显憔悴。
醉月亭淡紫的帷幕在风中荡漾,亭中的酒池波光粼粼,皓腕拂过池面撩起一阵酒香,女子青丝齐腰,如薄唇般绯红的衣物从肩头滑落,脚缓缓探进酒池之中,在春夜里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凉。
女子将整个身子浸于酒池之中,垂首望着池面隐约的倒影,怜惜的望着自己水中的容颜,微微叹息,撩乱了水纹,才幽幽自问:“你说呢……你究竟是谁?”
月光倾洒于整个皇城,从草叶流淌到鹅石小道上。一行人由远及近,为首的两名宫女提着灯笼,身子弓得老低。侍卫将轿子抬的极稳,微风迎面,也未敢有丝毫动摇。
夜风如魅,轿帘轻拂,沈靖渊端坐轿中,间隙中他面若上仙,盛气凌人。
“停。”沈靖渊剑眉微凝,若有所思。
“太子爷,怎么了?”眉清目秀的太监小票子上前询问。
“落轿。”沈靖渊说着,手拨开轿帘,目光已然落到了醉月亭。
轿子平稳落地,沈靖渊着一身黑袍下轿,径直便朝醉月亭的方向而去,身后一干人等随即跟上。
就是方才那迎面的一阵风,将酒气送进了轿中。沈靖渊作为当朝太子,世间百酒几乎品过,今夜偶然一阵酣纯的酒气扑来,其中夹杂着另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只是闻闻,沈靖渊便觉得这酒有些意思,不禁就想去看个究竟。
这醉月亭中有个流仙酒池是宫人都知道的事,沈靖渊路过此处闻到特殊的酒香也自然猜测是醉月亭散发的,只是他不明白,醉月亭是平日里父皇与女子嬉戏作乐之地,池中之酒向来是朝都第一酒楼所进贡,唯独今夜酒香不同寻常。
沈靖渊信步朝醉月亭而去,稍近些才隐约见着亭中有人影。
“你们都在这候着。”沈靖渊说着,独自向前。
步子越加靠近,酒香越加浓烈,近了沈靖渊脑中才一个激灵,那混在酒气之中的竟是女儿香,这股香气犹似如火如荼的杏花,竟掺杂了几丝莫名的熟悉之感。
沈靖渊轻步停到亭外,各种帷幕隐约见到一个女子正沐浴于流仙酒池之中。她青丝漂于酒面,面庞在夜色中略显模糊,只是身子在酒池中映出一道诱人的弧线。
“亭中是何人?”沈靖渊开口问到,保持着随时动手的警惕。
池中女子懒懒的朝声源移去目光,看着高大的身影投在帷幕之上,不惊反笑,杏眸微睨,带着几丝笑意道:“亭外又是何人?”
沈靖渊显然被这样的回答怔住,随即笑道:“你深夜在御用酒池沐浴,就不怕被斩首?”
女子徐徐抚弄着青丝,缓缓道:“既然都说了是深夜,哪有人会看见我呢?”女子停了须臾,轻笑两声,继续道,“当然除了你。”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找人抓了你?”沈靖渊威胁着,嘴角却仍挂着笑容。
夜风吹拂,紫色的帷幕似女人的手一般温柔拂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气氛。
女子扬唇轻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怕,怎么不怕,不过……你就不怕我是个女鬼?这深宫之中,亡魂怨灵可是芸芸无数。”她的语气中略带嘲讽。
沈靖渊闻言倒是觉得一阵渗人的凉风幽幽拂过,但却无丝毫恐惧之意,反倒笑道:“这世上,我可不信鬼神。即便你真是女鬼,俗话还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本是调戏的话语,偏偏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没有那轻薄之感。
“哦,不信鬼神?呵呵呵……”女子饶有深意的轻笑了几声,然后缓缓从池中起身,顺势取过池边的红袍,迅速的披在了身上,将曼妙的身姿藏了起来,步步生莲,朝沈靖渊走去,“那么,你可信我?”女子如此说着,停到了帷幕边上,两人之间便只隔着这一层隐约的帘子。
距离近了沈靖渊才看清了女子的脸,虽说隔着层幕帘,但还是掩不住她倾世的容颜。青丝如瀑直到腰间,两弯细眉犹如柳叶,鼻嘴娇小甚至别韵,最令人挪不开视线的是那双杏眸,眼睑微扬,瞳孔中一番风采依稀。她仿佛集齐了世上最美的五官,美的不像世人。
可凝视着她的双眸,再加上那股女儿香,令沈靖渊心头那股熟悉感铺天盖地的袭来,仿佛时光溯回,一切景物都退变成为很多年前的杏花林。那一年的杏花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隔已久,他已记不真切。
“你当真是女鬼?”沈靖渊都不禁有些疑惑,这般好看的女子,他在宫中还是头一遭见。
女子低头含笑,轻应道:“对呀。”
沈靖渊半信半疑,仍不畏惧,反倒是扬唇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伸出手拨开帘幕欲上前去。
“公子,你的随从来了。”女子柳眉微挑,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姿。
沈靖渊不悦的回头,小票子果真领了几个侍卫匆匆赶过来。
“你来作何?”沈靖渊一脸愠意的望着前来的小票子。
“回太子爷的话,奴才远远见您一个人站在着亭子外面,一站就是这么长时间,奴才担心得很,便带着人前来看看。”小票子言辞切切。
“没见着我正与人交谈吗?!”沈靖渊显然不高兴这群奴才过来破坏了方才的浪漫雅兴。
小票子浑身一颤,怔怔的抬起头来,神色惊恐的望着沈靖渊结结巴巴道:“奴奴……奴才只见到太子爷您一个人呀……”
沈靖渊挑眉回过身去,亭子里果真空无一人,连忙拨开帘子疾步进去,四周寻看一圈确实无人,莫非方才的女子真不是活人?沈靖渊匪夷所思,这世上哪有鬼神之说?!低头望去,池水尚余波澜,池边还静置着一个腰饰。
沈靖渊弯腰拾起腰饰,是一块通透的珏玉和一指蓝色的香包,放于鼻边嗅了嗅,是那股略带回忆的女儿香。
神秘女子……沈靖渊不露声色,眼中却露出了难以压抑的兴趣,将腰饰系于自己腰间,然后与随从一起离开。
不远处的树下,凉风微习女子将红袍更裹紧了一分。
“你大可直接杀了他。”女子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男子,这男子说话带着几丝狠戾。
女子眸色阴暗,勾唇带着几丝高深的笑意,低低道:“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我不管你要如何对付他,总之别忘了主上送你进宫的目的。”黑衣男子并不友善。
女子笑意全无,撇过视线道:“我知道,无需你再提醒。”
春夜凉风习习,仿佛还夹杂着几丝未消融的冬风,吹得人脸庞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