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我缓缓往后退一步,原来我才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待了一年不到,外面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皇易主我是知道的,蒙恬病危我也是知道的,因为这些事情都发生到一起去了,咸阳此刻定是乱翻了天,我垂下眸子:“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黑衣人焦急的看向我:“难道这些消息不足以让玉釉姑子回到大人的身边么?大人对姑子之心日月可鉴啊。”我冷笑,心却痛到极点,“我不过是一介女流,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便是再去也阻挡不了,你走吧,以后别跟着我了,蒙毅肯定告诉过你要小心点不要让我发现,因为我很讨厌他这样做。”黑衣人上前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姑子,姑子,你的心为何会这么残忍?如今大人一天天的憔悴下去,只有当奴出现在大人的面前时候,大人才会开心那么一点点,因为奴带去的是姑子的消息,大人心心念念的始终是姑子啊。”
我缓缓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到眼泪都掉了出来:“我残忍?是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我残忍,所以我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的痛谁能够理解?这些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注定了失败,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他根本就不爱我,他爱的,只是他内心中深藏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萦珠,是温柔的能够为他做一切事情的萦珠,而不是我,而不是我这个处处忤逆他的玉釉,为了爱他我失去了一切,我看透了所以我离开了他,我现在过得很平静,而你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你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走出过他的掌心,他一直在禁锢我,我讨厌他,甚至是厌恶他,我不会回到他的身边的,绝对不会,你走吧。”祝云说得对,我始终没有放下,如果真正放下了我不会有这种过激的行为,如果放下了我的心里不会这么痛,如果放下了我不会现在有种立刻飞到他面前的想法,这种想法是罪恶的,他为了大秦江山放弃了一切,我为了他放弃了一切,这就是孽缘,永无止境的孽缘。
祝云走到我身旁紧蹙眉头看着底下的黑衣人:“你走吧,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会再过问了,还有,从今以后你不要在跟着我们了。”黑衣人拳头握了又松,终于他低低的笑道:“我一直以为大人爱上的女子应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如今看来,大人终是错爱了,姑子口口声声说是大人伤害了姑子,可是姑子可知,若不是大人放弃了朝中关于赵高的所有把柄,并且不再插手朝廷中事,姑子以为,姑子走得脱赵高那个奸佞的牢笼么?姑子是如此眼明心亮的一个人,怎么会这点都想不通呢,大人,大人是为了姑子自断手脚啊,他才是真真正正的为了姑子放弃了一切,到头来姑子却是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大人,真是好狠的心啊,若不是大人再三嘱托要保重姑子的安危,奴早就杀了姑子。”说罢,他再不留恋的离去了。我回头,看向那个黑衣人离去的身影,心痛难当,“你……回房先休息吧。”祝云这般说道。
回了房,我独自看着窗外的风景,依然是炎热的夏天我的心却犹如置身寒冰,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之前赵高对我用尽酷刑,都没有放我的念头,怎么会突然放了我,而且我要求带走祝云他也没有反对,如果没有人跟他利益他又怎么会轻易的妥协,之前有想过是蒙毅在帮助我,我以为就和上次李斯绑架我一样放弃利用赵高一个把柄而已,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为了救我出来不再插手朝中之事,所以现在的咸阳才会乱成这个样子么?不对的不对的,咸阳乱是必须的,怎么会是因为我呢?蒙毅为我放弃了能够彻底扳倒赵高的把柄并且为我不再插手朝中之事,我几乎不能想象,他是那么的热爱这座江山,他用他的一生在守候这座江山,如今江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一定很痛心疾首吧,终究是我毁了他,我们之间的爱情毁了彼此,却又让彼此分不开。窗外刮起了一阵风,我突然想起我曾经在史书上看到的蒙毅,书上的蒙毅英姿勃发,但结局很惨,秦始皇死后不久胡亥登位被赵高迫害而死,我的后背冒出一身冷汗,我慌张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门被推开,祝云平静的端着一碗粥进来,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便是要去咸阳,也要将这碗粥喝完。”他说道。
在当天晚上我们就离开了小镇,甚至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趁着夜色便离开了这个仅仅只给了我一年不到的平静时光的小镇,我为了我心里的爱再次冲动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因为我的心里现在还是恨他的,可是恨他不等于看着他死,对吧,何况蒙恬他病危,无论如何我都该去看看他,他去陇西的时候我就没来得及送他,我们紧赶慢赶的赶了一夜之后终于在天亮之前到达了另一个城,城里面到处聚集了大量的流民,每个人都是那么瘦弱,那么瘦弱,我本想买两匹马这样我们好快马加鞭的赶到咸阳,但别说马了,就没有活着的动物,都被那些越来越多的流民给吃了,大秦开始变得一团乱遭,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恐怖,眼神空洞的让人绝望,到处在发生暴动,每个人的情绪似乎都到达了一种顶点,我和祝云也一刻没有停的赶路,有好几次我的鼻子涌出剧烈的鲜血,祝云看到都惊慌不已,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他,我也只是摇头说没事,毕竟如果我再不快点就真的来不及了。
当第一片属于秋天的落叶落下的时候我们终于风尘仆仆的到达了咸阳,可是进入咸阳之后我真的发现这里变得陌生了好多,咸阳城本来热闹无比的街道如今一个人也没有风吹过就像是来到了一座死城,偶尔见到的两三个人也是脸色苍白眼袋浮肿犹如地狱恶鬼,我真的惊讶从离开咸阳到现在回到咸阳不过一年光景,变化竟然如此之大,真的是山中十几天,外界十几年啊。到了咸阳之后我便马不停蹄的奔向蒙府,一路上畅通无比,但是当我来到蒙府府门前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一直都透不过气来,喉咙里散发出了一阵阵的铁锈味,空气中漂浮的味道令我作呕,祝云连忙扶住我,也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昔日无比亲切的蒙府,此刻挂满了白色的幔帐,白色的灯笼,白色的挽联,门前没有一个人,门是虚掩着的,依稀还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的微弱的哭声,我剧烈的喘着气,我几乎想一走了之,我害怕,我害怕走进去,似乎里面正躺着什么人在等我,我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向前走着,我一步一步的踏了进去,那些哭声越来越清晰,府里面挂满了白色的物事,我深深浅浅的来到静思堂,此刻的静思堂跪满了人,许多穿麻戴孝的人,许多哭红了眼睛的人,我这么突然的出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他们都惊呆了,我缓缓走上前,静思堂正中央跪着一个清瘦的人,那个人的背影我几乎过目不忘,可是我的眼睛却离不开灵台上供奉的牌位,那是蒙恬的灵位,那是蒙恬的灵位。
我终究是来晚了。
“夫人?”红婷弱弱的叫声唤醒了我,也唤醒了最前面的那个人,那个人不敢置信的回头,他瘦了好多,脸颊上的肉都不见了,眸子也黯淡了下去,脸色也越发不好,连眉尾处的朱砂都失去了独有的魅力,蒙毅,竟然真的变成了这般憔悴。
“阿……阿釉……”他那般小心翼翼的叫着我,我好不容易修补的心一片片的碎了,我一张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祝云,但最先接到我身体的人不是站在一旁的祝云,而是本该离我好远的蒙毅,我抓住他的手:“带我,求求你,带我,带我去见蒙恬,求求你。”蒙毅眉头皱了几皱,终于艰涩的开口:“你来的不算晚,他昨天还跟我说想着要见你一面呢,我答应他等你三天,没想到第一天你便来了。”我的眼泪决堤,蒙毅抱着我来到往生殿,进入往生殿的时候我坚持要自己走进去,蒙毅只好放开我,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踏入这个充满回忆和苦涩的往生殿,往生殿的主人终于往生了。
白色的幔帐随风飘扬着,我似乎在那些幔帐中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白裙笑颜如花的女子,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人拉着我告诉我说,不要接近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否则便会生受剜心之痛,剜骨之痛,我现在看着那黑木床上的男人,生生受着剜心之痛剜骨之痛,原来一切都注定好了,而那个人也许就是现在的我,多年后的我向多年前的我托梦,终究是徒劳,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蒙毅在我身后紧紧的跟着我,我再也哭不出来一滴眼泪,突然一个白衣女子小跑着越过我的身旁,痛苦的俯在蒙恬的身边,梦里我一直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清楚了她裙裾间的花纹,如今我看清楚了,她是卫罄。
卫罄,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