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下来,二月春光,乍暖还寒。
“即刻就要走么。”我轻轻的说,似乎好多人都要离我而去了。他苦涩的摇摇头:“明天启程,我只是放不下你,来看看你而已。”他耸耸肩,给出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但现在看来,你似乎过的还不错。”我笑道:“其实去陇西也挺好的,那里至少比这里清净,你也不用这么累了,更何况,大将军也在那里。”他点点头,看向树上的白梨花,只是一个点点春雨的晚上,这梨花便开满了梨树,似乎有些早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咸阳太累了,我是时候该好好放松放松自己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蒙恬的么?”他的眼睛笑眯眯的弯成一个月牙形状,美好的犹如我第一次见这个清秀的少年。可惜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这么漂亮的眼睛了。我静默了半响,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要和蒙恬说,只是当时的我大病未愈,下不来床,没能去送他,更不可能和他一起去陇西,这也算是我的一个遗憾吧,我感触颇多的叹道:“替我向他说声谢谢。”我搬回落雪苑的第一天,蒙毅就递给了我一个盒子,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白玉兰花,那株灌满了深情用心雕刻而成的白玉兰花,蒙恬他送给了我。
初次见到这朵花的时候我的眼里满是惊叹,而再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花时,我却感受到无比的心酸,这是蒙恬用尽一生心血雕刻而成的白玉兰花,而这朵花里面全部的深情都只为一个人绽放,那便是卫罄。他说卫罄喜欢玉兰花,他说卫罄喜欢白玉,他说卫罄喜欢所有最纯洁最美好的白色,所以他的往生殿里挂满了白色的幔帐,她所有喜欢的,他都为她找来了,可这份深情只能在无人的角落里慢慢枯萎。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扶苏的手在我眼前晃动,我回过神:“对不起,我刚刚想起了一些事情,我会想你的。”扶苏白净的脸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安静,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打出了墨色的光影:“我也会想你的,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微风将我的发丝扬起,我想起他日后的境遇,闭了闭眼:“扶苏公子,你去了陇西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在回来了,更不要因为咸阳的任何事情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好么。”扶苏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我答应你。”此刻的太阳有些内敛了,光晕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些眩晕:“那,子婴呢?他也跟你一起去陇西么?”扶苏摇摇头:“子婴的身体太弱了,跟我去陇西只会是受苦,我暂且让他继续待在苏园养病,如今我被贬,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他一个孩子了,然后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另一个原因,子婴他虽然有些怕生,但他更怕孤独,你能不能,我是说,你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去陪陪他么。”我想起子婴看我的眼神,苦笑:“他似乎很排斥我。”
扶苏笑道:“面对生人他都会这样,如果你实在没时间就算了。”我想了想,才道:“好,我答应你,有时间我一定替你去看他。”他缓缓的笑了,他离去的时候我叫住他,因为我想起小莲,这个神秘的让人想一窥究竟,痴情的让人心疼的姑娘,扶苏回头看向我,我道:“你……可不可以,和小莲道个别。”梨花瓣的香味在空中飘扬,少年又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如果我没有遇见你,那会多遗憾。”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的诛心,他离开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和小莲道别,只是这份感情终究是有尽头的。
廊下的花朵开的正盛,回廊的尽头小莲穿着淡雅粉色的衣裙笑意融融的看着回廊上的翩翩少年郎,小莲缓缓上前几步:“听说,扶苏公子要离开咸阳了。”扶苏停下了脚步,勾勒出一个笑容:“看来你消息很灵通。”小莲低头浅浅一笑:“对于公子的消息,小莲向来是灵通的。”扶苏上前几步:“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你是谁?”小莲笑道:“这才多久不见,公子竟是就这般忘了我?我是小莲啊。”扶苏微眯起眼睛:“阿釉整天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当然知道你是小莲了,看来是我认错了。”小莲低声说道:“阿釉是个好姑娘。”扶苏蹙眉:“其实你也是个好姑娘,说句玩笑话,若非我先遇到阿釉,我肯定会喜欢上你。”小莲眼角缓缓流出一滴泪水:“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扶苏公子,你还记得闹饥荒那年么,你救过我,你曾经救过我的,在我就要死掉的时候,是公子你,给了我你仅有的粮食我才得以存活下来,我一直都记得公子当时的模样,我一直都记得。”扶苏缓缓看向她:“原来你是那年冬天雪夜里的小姑子。”小莲缓缓看向他:“所以说,从来就不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公子,你我都是痴情人,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感受,我爱你的心,犹如你爱阿釉的心。”
扶苏顿了顿,随即将早已哭成泪人的小莲揽进怀里:“好好活下去吧。”他离开了,小莲捂着嘴唇缓缓蹲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几乎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公子,只有去到陇西,你才会是最安全的,公子,等此间事了,小莲便去陪你,即使你嫌弃小莲,讨厌小莲,小莲都不会离开你。”
扶苏走了,他离开了,春天来了,时间一晃,又到了四月芳菲尽的时候了。朝堂上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因为秦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赵高和蒙毅的斗争也从暗里转到了明里,因为上次我的事情,本来保持中立的李斯也逐渐的开始倒向了赵高,跟随李斯的一些群臣,也纷纷有倒向赵高的意向,如今的蒙毅,孤掌难鸣,全靠他一人撑着,但我已经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天下大乱,要开始了。
晚间,我披衣拿了盏油灯来到书房里,此刻的蒙毅还在书房奋笔疾书,我实在是不忍心他这样劳累,前些日子便派人去古道子那儿拿了些明目的药材,熬给他喝,可每次他都说放在那里,而每次那药都凉了,不能喝了,只有倒掉,这一次我一定要亲自监督他喝下这碗药。我推门进去,他近来消瘦了许多,我心疼的说道:“都在书房待了这么久,好歹也要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吧。”蒙毅边写边说道:“现在局势紧张,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这些都是必须做的。”我轻轻给他捏着肩膀:“好了,就算在紧张,也要休息的吧,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丫鬟们端来的饭菜你又一口没动,这般浪费多可惜啊。”他这才缓缓放下笔,回看我,眼里是无边的宠溺,以及难以化开的疲惫:“我知道了,你啊,就像个老太太一样,一直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就像一只蚊子一样。”我拍他一下:“好啊,我不过让你休息休息,你便又说我像老太太又说我像蚊子,我不理你了,管你什么时候吃饭呢。”我欲走,他将我拉住:“开个玩笑而已么,看你,皱眉头的样子难看死了。”我白了他一眼,随即将那碗汤药端在他面前:“这可是明目的药噢,对眼睛很好,尤其像你这般经常熬夜用眼的人来说,这可是一碗良药,无论如何都要喝掉,不准像前几次一样等凉了,才记起这药。”
蒙毅闻了闻,随即皱起了眉头:“好难闻啊,我又没生病,好端端的喝什么药啊。”我噘嘴:“都说了对你眼睛有好处,我这是在为你健康着想,你喝不喝!”蒙毅缓缓笑了。我不解:“你笑什么?”“你老了。”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啊?”我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哪里哪里。”他仔细的看了看:“这额头上的皱纹啊都可以夹得死一只苍蝇了。”我回过神来:“好啊你,敢这么说我,你喝不喝,不喝我就倒了,再也不给你熬什么汤药了。”蒙毅连忙伸手制止:“我喝我喝,我喝还不行么,万一把我的阿釉给气到了,这碗汤药可陪不来。”说完,他便捏着鼻子喝完了这碗汤药,我正偷笑着,他放下碗,揽着我的腰便吻上了我的唇。和我唇齿相依:“真的好苦。”
我亲吻上他的脸颊:“可我现在却感觉很甜。”蒙毅抚摸着我的脸颊,他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温柔的抚摸着,他轻轻说道:“阿釉,我已经选好了日子,再过三天,我们就是夫妻了。”眼泪划过我的脸颊,我点点头:“等这一刻真的太久了,我以为你忘记了。”蒙毅刮刮我的鼻子,眉眼间带着无限的宠溺:“我不会忘记的,我说过我会娶你的。”我紧紧的抱住他,这一刻我们互相取暖,终于颠沛流离之后我可以暂时安定下来了,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良人竟然会是蒙毅,两千多年前这个被写进史书的人,将会是我的夫君,人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真的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