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允茵的记忆里，嗯，大姐章允涵是最漂亮的最值得尊敬的。二姐章允清是最可亲的，她最喜欢和章允清玩，也许只是因为章允清经常照顾她吧。
当桦舍问起章允茵以前的事，章允茵起初是拒绝的。但念在桦舍向自己透露了那么多关于大姐的事，她也就慢慢放开了，承认了她与章允涵的姐妹关系。
桦舍和章允茵在福利院里暂住下了，她们住的房子正是那所破旧的大楼一层，这里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染上了许多灰尘。
看来章允涵走后，院长便无心打扫这里了。
桦舍打开衣柜，搬出了那台留声机，她把磁盘放上去，讲针放在上面，摇了摇把手，寂寥的屋内便吟唱出章允涵天籁般的歌声。
“姐姐的这首歌确实很火，可我怎么也学不会。”章允茵沮丧着嘟起小嘴，眼底写满了落寞。
桦舍也已经两年没有听见这歌声了，如今再次入耳，心里激荡起无尽的忧伤。
“小的时候我总是很怕她，我看不到她的影子，和她在一起我木木的，她却觉得我很可爱。”桦舍从第二间衣柜里拿出一双红色高跟鞋。
章允茵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将军送章允涵的鞋子。
她随着桦舍的动作，扫视了整个衣柜。
这里面的衣物竟然都是她姐姐的！它们还都崭新着，岁月带走了美好的人，留下了它们作为缅怀。
“这都是按照她的记忆重新定制的，院长在这点上还是挺用心的。”桦舍似笑非笑地说。
可惜了一直迷信的院长，还指望着长寿。
“也是，姐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她真的好狠心！”章允茵撅着小嘴犹然是要哭了的样子。
“怎么说？”桦舍把突然暂停了的留声机转动了，与章允茵并肩坐在床上。
章允茵狠狠地抽了抽鼻子，哼了一声。
章允茵上学时了解最多的便是中国的古代诗词，每上一堂国语课，必定要赏析一首诗词。诗词里表达的情感似乎都如出一辙，也是上了学堂后她才知晓世事沧桑变化，王朝兴替仅在旦夕之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她上下学的人从章允清变成了特派员身边的下属。下属总是拿着各种美食来迎接她，把她引诱上钩后就带她去附近兜一圈再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总会巧遇自己的二姐章允清，章允清这时候就会笑脸相迎，然后从自己的精致小包中掏出一块大洋赏给下属。
下属被喜滋滋地打发走后，她就拉着章允茵回家，一路哼着小曲，好像吃了蜜似的。
她总在快到家时嘱咐章允茵不要多说话，大姐问什么都要装作听不见，除了学校里的事可以讲，其他的都不准说。
章允茵愣愣地望着章允清严肃的眸子，在她拿出糖果时，痴痴地点头了。
回家后她的表现让章允清很满意，章允清夸她是最漂亮的演员。
演员？呵呵，现在说起来可真好笑！不如称作戏子吧？这也就有了一个笑料与之相配。
章允清和章允茵的秘密维持了很长时间，章允茵似乎都已经适应了章允清不在她身边的样子。她渐渐亲近章允涵，因为章允涵和将军断绝了联系。
她一直不知道章允清每天都去哪了，她也没询问来接她的下属她的姐姐为什么这么做。每天她就跟小精灵一样，快快乐乐，不去过问超出她理解范围内的事。
大约三个月后，一天天色阴沉，有大雨倾盆之势。下属没带伞就领着她去小摊位买伞。
结果在转身那一刻，从对面小旅馆里走出一对笑吟吟的腻歪鸳鸯。
章允茵愣在原地凝神盯着两人，有话憋在嘴里即将破口而出。
对面之人正是她的二姐和特派员，她们手挽手，好像天作之合。
但是她是那么地不喜欢特派员，因为特派员看章允清的宠爱眼神，她也曾在特派员看她大姐章允涵那里见过。
虽然她很小，贪吃，顽皮。但明亮的双眸赐予了她观察细致的能力。总之，她讨厌特派员！
章允清当然也看到了她，她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缓了缓，她主动松开特派员的手，张开手臂想要抱章允茵。
章允茵任她抱住了，怎么说她也是亲姐。这样的抱她怎会嫌弃？
“姐姐，我们回家吧，总是那么晚回家，大姐在家都等急了。”
“这个容我……”她回头望着气宇轩昂的特派员，也许在章允清眼里，特派员就是至高无上的神了，她愿意听神的一切差遣。
特派员对上她的目光，放柔了声音：“是该回去了，以后再约时间吧，别叫你姐姐等急了。”
“嗯，明天见。”
不知怎的，章允清把这话说的分量很重。
“不了，这些天有事，以后再见。”特派员甩下这句话就领着下属走了。
章允茵从那时起就意识到特派员是一个冰凉的人，偏偏二姐章允清对他颇为倾心。
章允茵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她已经看出章允清为了特派员已经乱了心智与理智。
她拉了拉章允清的衣角，章允清这才回神。
“嗯，以后二姐天天接送你咯，开不开心？”
开心……吗？
章允茵只是傻傻地笑了笑，她是真找不出哪里值得开心。她隐隐觉得，她身侧的章允清已经变了，她开始拿各种化妆品粉饰自己，用高档服装打扮自己。
章允涵问她这些都是哪来的，她说：“我自己挣来的。”
“二姐，你有工作啦？”
“嗯，是份好工作。”
好工作？什么样的好工作呢？
章允茵在一天夜里突然被客厅里的争吵声吵醒了。她披着衣服躲在门后，静静地听着她大姐的怒吼。
“我才出来你就进去！我以为你找到了什么好工作，没想到你竟然！”章允涵火冒三丈，指着章允清的手颤颤巍巍的。
“我和你一样，都是自由之身。我没有做你的生意。姐，我只是博得了一些人气而已。”
“人气？这样的人气你觉得很好？你知不知道大家知道你我是姐妹后怎么说我们的？”章允涵的声音越来越大，恨不得教训一番章允清。
章允茵第一次看见大姐发这么大的火，她准备大姐要打二姐的时候她就出去帮忙。
“清者自清，姐，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何必在意假话！”章允清越说越有理，这恰恰都是章允涵安慰以前的章允清说的话。
清者自清，嘴长在别人脸上，怎么？难不成给别人缝上不成？
现在听来，一切都如同笑话般讽刺。
“啪！”
章允茵悬着心猛地一颤，她听到了一声巨响。章允涵的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桌子上，震落了桌上的茶杯，碎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片。
“明天就跟我去经理把工作辞了，你要是愁没钱花，姐给你！你要多少姐给多少！就是不准再踏入那里！”章允涵气急败坏地撂下这句话，章允清面无表情听进去了。
不过她丝毫没有悔意，即使章允涵在妥协在恳求，她依旧面无表情，冷冷的，好像陌生人。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许久，章允清坚定着眼神说。
章允涵从她冷静的眸中看不出任何端倪，也许章允清真的知错了呢？
其实她也没错可言，但踏入夜总会，在她眼里便已是禁令。
今晚章允涵演出，在观众们的追捧下，她破例加了一首歌。可没想到，这场歌后，经理向大家引荐了一位新生花旦。章允涵本不稀奇每月都会诞生的花旦，但当她下台听到台上嘹亮地喊出“章允清”时，她驻足了。
她没有幻听，因为在她的面前，章允清穿着略显暴露的旗袍得意洋洋地朝她走来。
见到亲姐，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与她擦肩而过。章允涵还没缓过神了，台下早已哗然一片。
所有人都把掌声送给了舞台上堪称国色天香的美人，不少人已经猜出了她和章允涵就是姐妹。
随之而来的便掺杂了一些很不爽耳的讥讽声——“姐姐不行了，就找来妹妹吗？”“这一家子还真是拼了，哟，不过这妹妹却比姐姐滋润许多呢。”
各种嘲讽如雷贯耳，章允涵在台下注视着台上风光无限的章允清，心里一阵心酸。
“涵姐，你妹妹不比你逊色吧？”泼辣娘子徐徐而来，笑意连连，掩饰不住她的骄傲。
“你一手调教的？！呵！”章允涵不问也清楚了，面前这副惺惺作态的丑恶嘴脸，她怎么会认不清？
章允涵不与她多说，就当着众人的面把章允清拉下台了，经理派人来夺人，章允涵一气之下大声说：“有什么事就去找将军商量吧！”
撂下这句话后就拽着章允清回家了。没有一个人敢追上来！
呵，真是可笑了，她竟然拿将军做盾牌了！明明要斩断所有联系，不知不觉又藕断丝连起来了。
章允清冷漠着脸回到房里，章允涵想要再开导下她，但伸出去的手还是没抓住她。
她只好蹲下身把地上的玻璃片拾起来，章允茵躲在门后听到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就悄悄地打开门，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
她披着单薄的衣服来到客厅，看到了正在捡玻璃片的章允涵。
“大姐。”章允茵小跑过去，蹲下来帮她捡。
“小茵你别碰，会割到手。”章允涵把她手里的玻璃片拿过来，叫她回房休息。
“大姐，你不要和二姐吵架好不好？不要打她。”
如果一个温柔的人也暴力起来了，那这世界是否还会有温暖？
“我不会打她的，我舍不得。”章允涵语气轻轻的，带着颤音。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心想在小孩子面前哭该是多么难堪呀？
而这一心理却因为章允茵突然把手放在她肩上，拍了拍，而瓦解。
“大姐，快睡觉吧，明天再收拾。”
章允涵突然抬眼看她。
小茵的语气里竟然透着一股无奈，可她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如此暖人心意，如此和煦温暖。
正如这大楼里唯一跳跃着的半截蜡烛，章允茵的眸子映出了它的影子。
她伸手碰了碰火焰，预料中的，没有一丝疼痛。
她的语气淡淡的，好像特意被水稀释过的饮品，浅淡却仍有醇香。
“我和大姐都认为是别人带坏了章允清，没想到是她自甘堕落了。也就是因为她，将军落魄了，我们也遭到了驱逐。大姐离开后，我的生活也黯淡无光了。”
桦舍静静地听她讲述那个关于民国时期的夺权故事，她想，这个故事会令她今后数个夜晚，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