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夏之舞带来一本画册,里面是她画的风景画,放在首页的是荼靡花。
她指给骅舍看,给她讲荼靡花的花语。她说最爱荼靡,因为荼靡一簇簇得很凄美。
“这花不好看。”骅舍噘着嘴说,她过于沉溺颜色鲜艳看着欣欣向荣的那些花带给她的愉快,所以当夏之舞说起荼靡带着忧伤气息的花语时就已经垂下眼皮了。
“那你觉得什么花好看?”
“没有好看的。”骅舍淡淡地说,这倒引起夏之舞的好奇。
“你不是最喜欢花了吗?”
“喜欢又不代表就认为它们漂亮。”
“这话说得真别扭……”夏之舞觉得好深奥,虽然细细剖析一下就会弄懂,但她还觉得骅舍说这话隐藏另一种情感。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介意告诉我吗?”她谨慎地问骅舍。
“既然我没说,就代表介意了。大姐姐你脑子怎么比我还不好使?”骅舍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大胆地挖苦了夏之舞一番。
但夏之舞不生气,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干嘛突然改变称谓?不是说我没有资格当你姐吗?”
夏之舞流露出的兴奋与激动让骅舍白了一眼,她语气轻悠悠得似一缕清风徐来:“我也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嗯嗯!”夏之舞满意地点头,这在骅舍眼里看起来很傻。
骅舍告诉夏之舞,她一点都没看出她心智成熟,她不过是家庭条件优越,见过的世面很多,学到的知识也广,但这并不意味她心灵成熟了。
她也还是没长大的孩子。有时骅舍看到夏之舞傻笑也忍不住笑了,夏之舞问她你乐什么,骅舍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让夏之舞不高兴了,她抱怨骅舍喜欢把事藏在心里,不给她当听者的机会。
骅舍不以为意,任面前这位大姐姐待她多好,她能倾诉的就这一些,至于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骅舍也没有再提起过了。
渐渐地,两人虽然还经常见面,但已经没有话题可以聊了。夏之舞分享的所有最新消息骅舍都不感兴趣。然而骅舍也像是被封住了嘴,她又变得一言不发了。
后来夏之舞来孤儿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她是因为路过这里才进来看看。她来只看骅舍,但很少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了,她觉得她不能打扰骅舍和另一个世界交流,她不能自私地剥夺掉骅舍放松自我的时间。
大家都说骅舍孤僻不合群,是个不友善的女孩。她却认为骅舍只是找不到好的对象去倾诉她的所有心事。
毕竟她待在骅舍身边整整一年也没能打开她紧闭的心扉。
于是她选择看她一眼就走。现在她看到的骅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出落得很漂亮了,她多期望这姑娘多笑笑,她不笑,一切都美得冷若冰霜。
再后来,骅舍十六七岁,夏之舞二十。
夏之舞大学没毕业就继承了家业,每天在公司里奔波,孤儿院的院长常打电话让夏之舞陪孩子们玩,虽然大家都长大了,似乎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疯闹,但孤儿院里没被领走的孩子一直欠着她。
但夏之舞总是公务缠身,根本没法脱身,累到精疲力尽时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因为睡得很香,她没有做梦。但第二天就感冒了。
公司里的员工强烈要求她回家休息,她不听,抱着电脑窝在暖暖的沙发上整理文件。
公司都快成她的家了。
“听说您感冒了,许久不见,您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了。”
夏之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在百忙之中抬起头。可能是感冒太严重,她看人都有些重影。
“哦,你来啦。”夏之舞看清人后,高兴地从文件堆里爬起来,带着厚厚的鼻音热切地问候她。
“院长叫我来看看。”骅舍把感冒药搁在桌上,仔细一看药袋,夏之舞吓了一跳。
“买这么多!是打算把我这辈子所有感冒都治好吗?”
“我没吃过药,不知道哪种疗效好,就各买了一样。”骅舍说出实情,逗的夏之舞哈哈大笑。
“你就是傻!”骅舍莫名其妙地责备夏之舞,夏之舞才高兴起来的心情立马心灰意冷下去。
“我生病了你还说我?”
“不说你说谁?明知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现在还好意思跟我强调你是病人。”
“哈!花儿呀!我是你姐姐呀!”夏之舞气得鼻子堵着了,话说一半就张着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姐姐啊……”她抽出纸巾洗鼻涕,嘴里还絮叨着,似乎觉得强调一遍完全不够。
骅舍没有接话,对于“姐姐”这个身份,她不敢轻易接受,她多怕,认了这个“亲戚”,她也会像她的“妈妈”那样不辞而别。
那天,夏之舞由于重感冒进了医院,骅舍守在她身边很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太厉害,夏之舞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听到了骅舍的声音。
她没有力气睁开眼,也无法动弹。
要是当她听到那些话时她能开口安慰一下,说不定,骅舍最后就不会不辞而别了。
骅舍说:“七岁那年,你问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高兴,我没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不想你为我担心。很多时候我都不想接受你的好意,我还在心里告诉自己那都是你自作多情,其实我不知道被你感动了多少次。”
“那年,我所看到的女人不见了。她没跟我说再见就不见了,我当时真的很生气,我以为她把我看得很重要,我甚至把她当成我的妈妈了。但在后来我才发现那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她只是拿我寻求安慰而已。”
“她说她和她女儿走散了,她在找她女儿。后来遇到我,觉得我和她女儿很像,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她给我讲她那个年代的故事和新鲜事。我觉得她很时尚,对我也很好。但是我知道我一直都是个替补,因为她管我叫玉儿。而我叫花儿。”
“我知道她在透过我看她的女儿,于是我活在她女儿的身份下,默默地接受了她的爱。现在觉得……当初真傻,竟然傻傻地把一个陌生女人当成妈妈,她最后的不告而别不就是告诉我,她从没爱过我?”
夏之舞静静地听着,眼角流出晶莹的泪水。可能是骅舍说的太投入,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
但骅舍说得太多了,她意识模糊,只听到一些片段。她隐隐觉得,骅舍说的最后一句话很重要,可她就是想不起她说了什么。
在她醒来后已经过了一天了。骅舍走了,只留下了一封白色的信,上面写着:再见。
还好……夏之舞心里突然感到幸运,还好不是“拜拜”,至少“再见”有一层“以后相见”的意思。
她相信人和人总会是好好遇见,然后好好告别。既然相遇,何必辜负这段在一起过的时光?
然后她又在她床头发现一瓶枝条细长的荼靡花。
上面附了骅舍写的字:现在我收回之前的话,荼靡很漂亮。
哦,她想起来了,骅舍最后说:我不在,这瓶荼靡就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吧。它可能不是最美丽的,正如我不是陪伴你最长的,但能让你感到慰藉就好。让我像荼靡的花语一样,成为你生命中的末路之美,让我从你世界里安静地离开。就当,我悄然无声地来过,现在又无声无息地离去。愿你安好,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