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鸢城中的人无论男女都说自己昨晚做了个美梦,其中尤以青年男子居多。他们梦醒之后尝试仔细地回想梦中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个什么样子的梦,他们仅仅记住了梦中那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像是背着几百斤的东西并走了很远的路又一下子卸掉了所有重担,浑身舒爽;又像是在炎炎夏日几乎干得冒烟的嗓子眼忽然喝下了一桶清凉的井水;还像是睡在晒过冬日和曦的阳光的棉花海洋里,软绵绵的,连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人知道全城做美梦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在这一夜之后,鸢城宁静了很多。
在这一夜之前,鸢城的治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差了。各个角落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引起的争吵,在大街上溜达的纨绔子弟也变多了,在官府的管制下,纨绔子弟们虽不敢欺男霸女,对女子动手动脚,调戏占便宜,但是他们却会不动手只动口,说一大堆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令人作呕。
在这一夜过后,所有的都变了,治安变好了,衙门也再次清闲起来,许多人不再斤斤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街上的纨绔子弟也不再扎堆出现。
史书上记载那一夜为奇迹之夜。
绥江侯府中,苏白悠悠醒转,却发现自己浑身疲软,就好像不眠不休地练了几天的武艺一样,而且他还躺在床上,身边围着形成了一堵厚实的墙的一圈人,陛下、爹、娘、奇书、茜儿……
苏侯爷见苏白醒过来,立即高兴地道:“臭小子,你终于醒了!”
苏白一听到苏侯爷的话,立即无语了,果然是他爹呀!无时无刻不在贬低他,不是叫他“臭小子”,就是“混小子”,或者“小兔崽子”之类的,如果不是知道爹是真的很关心他,只是爹为人过于粗犷,不好意思像个柔柔弱弱的妇人一样直接关心自己的孩子,恐怕他还真的会以为爹一点都不喜欢他。不过也正是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才是他敬仰的爹!
苏白作势要坐起来,苏夫人赶紧上前扶苏白坐了起来,接过路奇书递过来的茶杯喂苏白喝了口水。苏白朝周围的人虚弱地笑了笑,脸色苍白得可怜,干枯的嘴唇沾了点水才显些微的血色,“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苏侯爷听到苏白的问题,第一时间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飘香不是个好东西,可是打死你,你都不听,非要跟我反着来,天天跑去随意阁找那个飘香,现在好了吧?出事了吧?你看看你都出事了,那个飘香到现在连个影子都见不到,平时说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生同裘,死同穴’,这些都是虚的,也就是说着好听骗你这个傻蛋罢了,一个风尘女子,能有多少真心实意、深情不渝?你说你爹我什么时候害过你?我的话什么时候错过了?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你这个臭小子竟然不听我的话,傻傻的相信了那个飘香,导致你现在躺在床上。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跟那个飘香断绝来往,否则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苏侯爷见到苏白不复朝气红润的苍白脸色,心里就一阵烦躁,特别想打人,对那飘香更是恨之入骨。这可是他最骄傲的儿子呀!他宁愿臭小子起来和他过招,也不希望看到他这么虚弱地躺在床上。在这之前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虚弱过了?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不是活蹦乱跳的?臭小子即使被他抽了一顿,还能对他嬉皮笑脸;即使是当年被敌军将领砍了几刀都没有晕倒,还命令大夫先去治疗那些更严重的伤兵,最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让大夫缝针。
天知道当他看到仆役将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阿白被回来的时候,他多想找人拆了那该死的随意阁?而他也确实做了,若不是陛下派人及时赶来阻止他,说不定现在那些政敌弹劾他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的奏折就像雪花漫天飞,如箭般飞向御书房。
苏白被他爹激动万分的样子吓得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剑眉,黑亮的眸子溢满奇怪的迷惑,直视苏侯爷,脸色格外认真。
“爹,你在说什么?飘香是谁?”
苏白的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瞬间将苏侯爷心中的怒火浇灭,连点火星都不剩下。发泄自己一大通足以瞬间烧掉一棵大树的怒火,结果对方根本就不知道,苏侯爷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吃饭时不小心吞下了苍蝇一样憋屈,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噎到。
苏侯爷愣了一下后迅速低头看向苏白,发现苏白一脸的认真,耳坠没有变色,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可能连苏白自己都不知道,每当他说谎时,他的耳坠就会浮现一点粉色,苏侯爷每次都根据这个来判断苏白有没有说谎。
其余人也从苏白异常认真的表情看出苏白没有说谎,发现苏白似乎真的一点都不记得飘香了,不由得奇怪地面面相觑。他们可是都见过苏白对飘香的那股疯狂的劲儿,仿佛飘香就是他的全世界。似乎为了飘香,苏白可以背弃父母兄弟。那么疯狂地迷恋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苏侯爷也是这种想法,他作为当事人,更是直接面对过苏白对飘香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议的深沉的爱慕。
别看臭小子很活泼,好像对什么都喜欢一样,其实愈是热情的人愈无情,臭小子就是这样一个界限分明的人。臭小子会交许多朋友,但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正被他打从心底当成朋友的人寥寥可数,能打动他的人真的不多,可是那个飘香却是个例外,竟然仅凭几面便让臭小子念念不忘。
臭小子当时的表情,他只见过一次,那就是十二岁那年请求与陛下同去军营历练那一次,那是臭小子第一次参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相同的表情几乎令他以为祖宗将会蒙羞。
但是臭小子现在的表现,几乎令他以为当初臭小子为了飘香做的事只是他的错觉。
幸福来得太突然,现在苏侯爷也被苏白的表现弄懵了。
祁谨毕竟是帝王,心理素质比其他人都强,率先反应过来,对苏白道:“小白,你还认得我们吗?”
“当然记得。”苏白翻了个白眼,边指边道:“你是陛下,爹,娘,奇书……”
“小白,你记得就好!我先说明一下你现在的情况,之后我在跟你说其他的事情。”
“好的,陛下,请讲!”苏白道。
“小白,你已经昏迷一天了。昨天一大早,侯府的下人发现你仅着里衣倒在侯府门前,昏迷不醒,御医来看过后说你只是身体虚弱,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修养几天,滋补一下就可以了。”
“至于飘香……”祁谨沉吟了一下,斟酌着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告诉苏白飘香的身份。
“飘香是一名青楼女子,随意阁的头牌,昨天之前你疯狂地迷恋她,你为了她连续半个月不回家,夜夜宿在随意阁,你还为了她和苏侯爷吵架,你甚至还对积累得半米高的朝中大臣弹劾你的奏折视若无睹,三天前,你还请求我为你们赐婚……”
“什么?”苏白瞪大了眼睛,目如牛铃。
从陛下开始说明时,他就想打断祁谨的话了,但他忍住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不去打断陛下的说明。当听到陛下说到“请求我为你们赐婚”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大逆不道地打断了陛下的说明。
身为世家子弟和朝廷命官,世家禁忌和宫中禁忌是他们从小就必须学习和谨记的课,这些禁忌是绝对不允许触犯的。一旦你触犯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就“原因不明地失踪”了,甚至祸及家人!他一直都在遵守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可是按照陛下的说法,当时的他竟然全都犯了,这……这怎么可能?可是陛下和爹,还有其他人的表情都特别的认真,不似作伪的样子,更不像开玩笑,这一切都说明他真的做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苏白低下头,闷闷地道。他是真的对他们所说的飘香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完全不记得他们说的那些他为飘香做的疯狂的事,而且他没有一点记忆断层的怪异感觉,仿佛飘香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祁谨看向苏白,眸中没有丝毫的责备,语气云淡风轻,“你当时确实做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陛下,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苏白缩了缩脑袋,讨好地朝祁谨笑了笑。
“你很好。”祁谨答非所问。
苏白捕捉到祁谨眼底闪过的一抹幽光,缩了缩脑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得太详细比较好。每当陛下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准没好事,小时候,他和奇书惹怒了陛下,陛下就是露出这种表情,接着他和奇书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被罚,事情发生特别自然,完全看不出人为的痕迹,若不是陛下事后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对他们说:“看到你们半死不活累得走不动的样子,我舒坦多了。”他们真的不会知道这些意外竟然是人为,还是陛下做的!从那以后,他和奇书再也没敢得罪陛下,得罪陛下的结果真不是人能承受的!
“苏侯爷见到你昏迷不醒,非常生气,于是派了十几人去随意阁,打算将飘香捉起来……”
“捉到了吗?”苏白急切地问道,一定要捉到那个什么飘香才行呀!只有这样才能弄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祁谨在向苏白说明时就一直紧紧地盯着苏白的眼睛,不放过一丝情绪。一个人的眼睛是最诚实的,苏白听到他说苏侯爷派人去捉拿飘香时,苏白的眼中没有一丝的担忧或对飘香的关心。
祁谨不觉得苏白能瞒得过他,帝王心术是一位帝王必学的课程,其中帝王心术最重要的一点是看穿一个人的内心,他自认学得不错,没有多少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暴露!看来小白是真的完全不记得飘香了。
心中百转千回也不过是一瞬间,祁谨接着道:“没捉到,飘香失踪了。苏侯爷派去的人赶到随意阁时,只看到飘香的丫鬟晕倒在飘香的房间里,飘香不见踪影,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一个倒过来的铜盆和一滩水迹。飘香的丫鬟昨日下午便醒过来了,说自己只是按照飘香的吩咐端水给飘香洗手,进去房间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倒的。现在苏侯爷和我都有派人寻找那个飘香,衙门也介入了调查。”
“哦!”苏白失望地道,随即换上自己招牌式的笑容,“找不着也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
祁谨看向苏白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心中只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个飘香,也不知道苏白这样突然会不会对苏白的身体有影响。
祁谨轻轻地拍了拍苏白的肩膀,笑着道:“说什么丧气话!一切有我们,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你就赶不上半个月后围猎了。你可别忘了,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过今年一定要得第一的!”
“什么?怎么这么快?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苏白忽然了瞪大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陛下不可能在围猎这件大事上骗他,那么围猎真的就在半个月后举行,他的记忆出现了半个月的断层!直到现在,苏白内心深处最后的一点怀疑才消失。
看到身边的人都担忧地看着他,苏白心底一阵释然,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那什么顶撞父母、请陛下赐婚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不记得了反而更好。
苏白敛尽自己脸上的惊骇,一脸的轻松自在,耸了耸肩,笑嘻嘻地道:“呵呵!如果不是陛下提醒,我都要忘了围猎这件事,这次我一定要得第一!”
祁谨等人见苏白对失去记忆这件事毫不在意,也松了口气,不是任何人都能对失去记忆这件事毫不在意,也幸好苏白心宽。心宽好呀!心宽的人才能活得更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