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不欢而散。纪衡又被差役推推搡搡的送回了大牢。
送回了纪衡,德瑛却陷入了沉思,他不知是盯着了哪一处开始发呆。纪衡说的疾言厉色,德瑛不禁觉得有几分扎手。原本,整治纪衡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小的六品地方官。还不是受人所托!本来也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吏,可谁知到,这个小吏居然这么硬气难弄。
想着想着,忽然,纪衡的一句话又重新在德瑛的耳畔响起,他说自己是一颗大雷,莫非还有什么背景不成?当日答应了别人帮忙整治纪衡,怎么就忘了查一查他的背景了呢?德瑛忽然想起的事情,让他急的直搓脚,如果不小心得罪了谁,那可就不好了。
要说德瑛手下还真有几个能人,也不过半天的功夫,便有消息传了回来。接到消息的德瑛这回还真有些左右为难了。
找纪衡的麻烦其实跟他真是没多大关系,正如纪衡所料,他的目标是孙士毅。早在孙士毅任两广总督之前,孙士毅再一次公干中发现原两广总督富勒浑纵恿其仆人收受贿赂后,当时身为巡抚的孙士毅毅然进行查处,并上报朝廷后,富勒浑因犯罪而被贬谪。乾隆帝因孙士毅持正,即升为两广总督。这可是将富勒浑得罪了个彻彻底底,至此富勒浑便将孙士毅恨上了。
眼见着四川乱起,富勒浑觑见了机会,便和德瑛勾连在一起,寻机要参上孙士毅一本。这富勒浑和德瑛是儿女亲家,德瑛便有些不好推辞。又恰好赶上有人求上门来,要他整治一个四川发过来的犯官,德瑛便灵机一动将二者连在了一起,本来他还对自己的计策沾沾自喜,可是谁料到,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竟如此机敏,一眼便看穿了他。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如若是个寒门才子,管他机敏不机敏,收拾了便也就收拾了。可是,如今好像有些棘手了,貌似这小子和纪晓岚还有点子关系。听说被抓前住的那个宅子就是纪晓岚名下的产业,莫非是纪晓岚的孙子么?德瑛不禁在心底暗自揣测。
这纪晓岚可是天子近臣,太上皇面前是说的上话的人,虽说是汉人,德瑛到不至于有多么的怕他,可是得罪了他倒还真是有麻烦!德瑛不禁打了退堂鼓,做不做这件事于他并无半分益处,何苦要抛头露面做着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而始作俑者却躲在暗处渔翁得利。
自那日,纳兰夫人前来提亲被拒之后,纳兰红日又来了费莫府一次,可是这次他却没能见到宝瑛,也不是宝瑛不肯见他,而是宝瑛生病了,不过宝瑛到底是传了话给他。是丫头滢心来传的话,这个滢心就是陈大妮,是宝麟给起的新名字,宝瑛现下可没心思管她是大妮还是滢心。
滢心将宝瑛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与纳兰红日,她说:“小姐说了,你且去说与纳兰红日,告诉他,我已经心有所属,就是王妃也定是不做了。何况是纳兰家的嫡夫人!往日种种还请纳兰将军忘掉吧!就算是我负心于纳兰将军,况且我并未有对不起纳兰将军之处,还请纳兰将军给宝瑛一条生路,不要苦苦纠缠了!”
滢心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一口似是而非的京片儿还带着怪怪的乡音儿。不过她倒也口齿清晰且伶俐,宝瑛的话她转述的又快又清楚。
人还真是奇怪,当某样东西属于他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多么的珍贵,就如同在云南,宝瑛执意要走陆路;又如同在川东的山坡上,宝瑛大出风头,仗剑迎风。那时候,他真的是厌烦了宝瑛,和美艳窈窕、温柔多情的费莫宝络相比,彼时的他确是倾心于宝络的。否则,他也不会因为挂念着宝络的伤都不肯到悬崖底下去看看宝瑛是否还活着。
可是,当他回到京城之后,宝麟毫不掩饰的讽刺之语让他内疚不已,是啊,他对将一颗芳心尽数系在他身上的女子太不公平了。所以,他远离了宝络。待到宝瑛毫发无损的从四川回来,他真是很高兴,他觉得赎罪的机会来了,他都想的好好的了,不管宝瑛是不是清白之身,他都娶她!可是,谁知道宝瑛竟然拒绝了!更没有料到的是宝瑛的拒绝竟让纳兰红日觉得心神俱碎。
“难不成我最爱的从始至终都是宝瑛么?”纳兰红日脸色惨白,跌跌撞撞的走出费莫府,宝瑛拒绝的干净利落,他纳兰红日怎能再纠缠不休?她说的很清楚,她不爱他了。她爱的是当日在天桥和她执手相视而笑的青年。纳兰红日失魂落魄的沿着骡马大街一路前行,也不知怎么的就蹩进了一家小酒馆,他也不点菜,尽是一个劲的要酒。
那酒水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价的往口里灌,醉吧,醉吧,喝醉了许就是不痛了。原来被宝瑛拒婚居然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却原来这个骄横无礼的女子已经在自个心底扎了根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由于是空腹喝酒纳兰红日觉得自己的腔子里像是着了火,五脏六腑被灼的不行。可是,怎么办呢?就是不醉,在军中喝惯了大碗酒,想要酩酊一次还真是不易啊!酒馆已经打烊了,酒保上酒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不少,明显有逐客的意思了。
已经被宝瑛厌弃了,还管他人的眼光么?纳兰红日满不在乎的的呵呵一笑,抬起桌上的酒坛,这回他竟不再往碗里倒,而是扬起了头直接就灌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喝下去的多还是撒得多,反正一坛酒都让他祸害没了,纳兰红日打着酒嗝,摸着肚子晃晃荡荡的出了小酒馆的大门。
酒馆外,冷风一吹,原本还算清醒的纳兰红日竟然有些迷糊了,他扶着马匹,连试了几次,竟然都没能成功的爬到马匹上,这在平日是不可想象的,莫非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他无力的倚在马儿身上,闭眼假寐,蓦然,他觉得他的脸庞有种凉凉的水意,下雨了么?二月底三月初的北京,大抵也是该下雨了。他抬了抬手臂想要拂去脸上的水痕,可是,实在是喝的太多了,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可是,他分明感觉到了,一只冰凉的小手覆上了他的脸颊,帮他拭去了那道水痕,他听到了一个清亮亮的女声:“红日哥哥啊!你哭了么?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啊?”
“是宝……宝……”纳兰红日的舌头都有些僵直了,话也说不清楚了,他支吾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两三个字。他急了,猛的向前一扑,抓住了一个温软的躯体。他勉强抬了抬眼皮,一抹嫣红映入眼帘,他放心了,的确是宝瑛,这次他坚决不能放手了,他抱的愈发的紧了。不过,这也不能让他放心,虽然喝的多了,但是纳兰红日自认为他的神思还是清醒的,不知道他的昏头涨脑是怎么想的,他撅起了呵着酒气的嘴冲着那红衣女子重重的吻了下去。
靠着卢氏想办法,这辈子是别想嫁进纳兰家了。费莫宝络天明时分悄悄的潜回了费莫府,她走的是后门,等着给她开门的是知画,知画简直要疯了,这个大小姐好事一准想不到她,可是担惊受怕的事儿却全都是她来做的。等到宝络发出约定好的信号后,知画才将吊到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连忙打开了小角门,将宝络迎了进来。
宝络闪身从小角门挤了进来,知画冷眼旁观,宝络出门前精心梳理的“小两把”发髻变的有些凌乱,嫣红的裙裾褶褶巴巴。这和平日里十分注重仪表的情形有些不同。知画又往宝络的脸上瞧去,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宝络两腮酡红、眉梢眼底春意浓浓,这种情形她似乎是见过的,当日哥哥迎娶嫂嫂,第二日嫂嫂认亲的时候可不就是这副模样么?
宝络可不知道知画在想什么,今日她的心情是不错的,她斜睨了知画一眼,端的是万种风情,她糯糯的责备道:“傻了么?还不跟上?”知画惊醒,忙低眉顺眼的跟上步履匆匆的宝络。知画真的是怕了,这个大小姐还真是有些疯狂。
在襄阳的战场上,纳兰红日就曾经梦见过宝瑛。若不是破烂竹床上留下的那条白绫子手绢,他也认为昨夜的荒唐定然也是一梦。可是,显然不是梦,那白绫子手绢上的一抹殷红时时刻刻提醒着纳兰红日,昨夜,在这破旧的小客栈中必定是发生过什么的。
纳兰红日头痛欲裂,他扶着门框踉踉跄跄的找到小二,这小二的记性倒是不错,他说,他记得清清楚楚,扶他进来的是一位红衣姑娘,身高差不多是这样,小二用手在自己的头顶上比量了一下。那个小二又想了想之后十分笃定的说道:“客官,那姑娘好漂亮!”
纳兰红日不禁有些兴奋了,红衣、高身量,他认识的姑娘里好像只有宝瑛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他又有些迷惑,宝瑛上午十分坚决的拒绝了他,怎么晚上就会自荐枕席呢?莫非,宝瑛有什么苦衷么?
纳兰红日捏着那条白绫子手绢沉思不已,手绢上绣着鱼戏碧莲的图案,他也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宝瑛的手艺,宝瑛从来都没送给过他任何女红。他有些呆不住了,就想立马跑到费莫家问个清楚,可是昨日里滢心的话句句都印在心头,他实在是没脸再登费莫家的大门了。难道,此事就成谜了么?纳兰红日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