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那么就快请进来吧!”屋内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听声音略微带着些磁性,仿似个中年男子般。文素音轻轻的推开了门,而后转过身来冲着纪衡微微一福示意纪衡进去,那神态端庄有礼,仿佛方才那个傲慢骄矜的女孩子并不是她一般。
纪衡心中是有些打鼓的,什么样的人能使唤的起眼前这样武功极高的女子作保镖呢?以这女子的身手居然能卑躬屈膝的供他人驱策,那么这个人想必也是不简单的吧!好奇心大过恐惧心,纪衡连想都没想就迈进了那间屋子。文素音悄悄的在纪衡身后将门轻轻的关上了。
屋中一位穿着银白色马蹄剑袖长袍的中年男子堪堪转过身来,他仿似见到了平素好友一般轻轻一笑张口说道:“纪衡来啦!可吓着你了么?这可是我的不对了!”男子用略带磁性的嗓音温和的对纪衡说。
纪衡没有吭声,他静静的瞅着眼前的男子。这男子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清俊、皮肤白皙透亮,白色的马蹄剑袖旗装剪裁的十分得体将笔直的身躯衬得愈发的挺拔,这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见此情形,纪衡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愈发的不敢轻慢对方了。
那男子见纪衡不吭声,只是戒备的瞧着自己,到也不以为意。他走到窗下的围子床旁,轻轻撩起袍子向后一甩坐了上去,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见这个小动作也是经过训练的。然后,他又抬眼看向纪衡又是勾唇一笑温声说道:“坐吧!纪衡!”说着他用下巴一点,指了指他的对面。纪衡闻言,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依言坐在男子的对面,那男子见纪衡很是配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呦呵!我倒是忘了奉茶!”那男子请客人落座后,仿似忽然忆起什么似得抬眼说道,紧接着他冲着门外说道:“素音!你倒是奉茶啊!”那音量确实不高,纪衡正疑心外间的人会不会听得到的时候,文素音已经在外间应道:“是!主子!”
只是片刻,文素音便已经端着茶盘进来了,看样子茶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不过是主人没有发话,那文素音才没有进来而已。文素音放下茶盘,斟好了茶水便倒退着退出了房间,又轻轻的在外间将门关上了。纪衡扫了一眼温良的文素音,愈发的对眼前的男子警觉起来。那男子却并没有将纪衡的戒备放在眼中,他端起茶杯轻轻的啜了一口说道:“!你尝尝!”
纪衡依言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果真是罕见的上品,他不由得点头称赞。见纪衡点头,男子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语调悠悠的说道:“这湄江翠片儿是因为长在湄江边儿上得的名,换个地方可就不是湄江翠片儿了!”这话大有深意,纪衡一时竟不知如何去接,可是那男子说过之后却不再开口,就是等着看纪衡如何接话。
纪衡思量片刻,正色接道:“做人也是一样呢!若是走岔了路,可是成不了材了!”那男子听纪衡这么说,不由得抬头瞟了他一眼,眸色幽深。良久,那男子又说道:“听闻你纪衡在四川做官时倒是颇有贤名!又听闻五十四年抡才大典和中堂是你的座师,这和中堂倒是颇有眼力!”
这男子突然提起和珅,这让纪衡倍加警觉,他称呼和珅为和中堂,言语间倒是颇为尊重。这让纪衡一时之间摸不清对方和和珅是友是敌。蓦然间,屋子外面,文素音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在纪衡的耳边响起,文素音曾经说过让他将说过的话再和她的主子说一遍,可是,他也不敢就相信那个小妮子呀!
他忍不住又抬眼打量眼前的男子,从气度上看,倒是很有一番清贵之气、虽言笑晏晏可是威严自生颇具天家风范!“天家风范?怎么想到了这里?”纪衡心头一缩,差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再抬眼去看眼前的男子,三十多岁!年岁上倒是对的上!
纪衡抿住嘴唇,权当自己猜测是对的吧!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必定是要说说真话的!他低头淡笑,而后抬头,他说:“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谁!可是,我可得和您说明白喽!五十四年抡才大典的主考却是和珅,但是我却并不认为是他的门生,事实上,我也并未去拜见过他!”
“哦?做和中堂的门生并不辱没你吧?有些人求都求不来呢!”男子疑惑的问道。
“哼!”纪衡不屑的说道:“有些人认为是荣耀,而纪衡恰恰不这么看!十年寒窗的是纪衡,七场文试的亦是纪衡,那和大人何曾出过半分力气?我为何要认他为师?他又能教我什么?如何敛财么?”
男子“嗤”的一声冷笑出声,如同冰针般地目光直刺纪衡,语声不带有任何的温度:“我听说,前些个日子,你吃了要命的官司,还是和中堂出了手的。怎么?过了河就拆桥了么?”
“不是这样的!”纪衡见男子将他算作和珅一党,不由得有些急了,他不由得站起身来申辩道。
“那是何种情形呢?”男子抬眼看了看有些急躁的纪衡又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轻轻啜饮。
纪衡咬紧牙根,慎重沉思,过了半晌,他说:“此事涉及到他人,我不能说。还请先生恕罪!”纪衡想的是,既然这男子不肯表露身份,那么自已什么都不说也不算是有错!大家都是平常人,我不乐意告诉你还不行么?这可是不犯王法的。
“哦!是不是涉及到你的父亲纪昀呢?”那男子漫不经心的说道。纪衡心中一凛,瞬间觉得背上和额头上的汗毛一炸,心里想的是“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他勉强摄了摄心神,缓缓跪倒在地,他说:“先生明鉴,纪衡从小是没有父亲的!”那男子见纪衡说的好好的竟然突然跪了下来,不由自主的拨弄茶叶沫子的手略略停了下来,他犀利的眸光扫向纪衡,“你为什么突然跪了下来?”
“先生知道纪衡为什么跪!”纪衡低着头,缓缓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呵!”那男子觉得很有意思,他不由自主的轻笑出声,修长干净的手指又开始玩那茶盏盖子。他说:“你倒是聪慧,可是你是否听说过呢?‘慧极必伤!’太聪敏也不是什么好事呢!和中堂就很聪明,你也想学他么?”
“自是不会!”纪衡低声应道。
那男子专注的看着茶杯盖子和茶盏里的茶叶沫子仿佛那里有着无限乾坤,口中却又说道:“你既然已经窥破我的真容,那么你还敢隐瞒于我么?”
纪衡抬头,黑亮的眼睛直视那男子,“您什么都知道,还需要纪衡说什么呢?”
“我要听你说!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想听!”男子依旧是和风细雨般的的说话,可是纪衡确是知道,如今是不仅要说而且是半句谎话也说不得的了。
“是!”纪衡惨然一笑低头应道,还真是不乐意想也不乐意说这件事呢!这是他藏在心底不愿倾诉的往事。“其实,不过就是和俗套子一样,纪衡是私生子,原来还叫沈衡来着……纪……纪大人就是回护私生子而已!”说着,他俯下身子叩了一个头,“陛下,彼时纪衡性命攸关,父亲行贿和珅法不可恕、情有可原,一切罪责纪衡来承担!”
纪衡猜的不错,座上男子正是即位不久的嘉庆皇帝爱新觉罗颙琰。嘉庆皇帝见纪衡磕头为纪昀求情似乎有些动容。生在天家,父子之情亦是君臣之情,他何时见过这种互相回护的殷殷父子情呢?他见的都是父子间的猜忌和谋算!
嘉庆皇帝又默了片刻,脸上的淡笑不知何时早已渐渐隐没,他挥了挥手对纪衡说:“你先起来了吧!你这么跪着我说话也不舒服!”纪衡依言站起身来肃立一旁。嘉庆皇帝又说道:“先不说纪昀,就说说和中堂,他对你的恩情你该如何回报呢?”
“回报?”纪衡失笑,片刻,他又觉得君前奏对不好太过放肆忙又收敛了笑容正色答道:“何来恩情?他弹劾纳兰文海有何不对?他的本意又何曾是为了纪衡呢?我和他并无瓜葛!”
嘉庆皇帝目光灼灼,一眨不眨的盯着纪衡。纪衡抬头勇敢的对上嘉庆皇帝的眸光接着说道:“纪衡不领他的情,不仅不领情,如果有机会我还要参他!皇上知道川楚白莲教因何而起么?我捉住过达州白莲教青号的一个小首领,皇上您知道他说什么么?他说‘官逼民反’!皇上以为这个官到底是谁或是谁们呢?”
“大胆!”嘉庆皇帝不知怎的似乎动了怒,他低声喝道,威严自生。“你竟敢诟病太上皇身边第一重臣!”
“哦!只因他是重臣便不能参么?皇上自然知道,愈是重臣为祸愈重!”纪衡再次跪倒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