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样升起,日子难过也得过下去,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宝瑛以为纪衡是让她作选择,是当小厮还是当书吏,她想选择当小厮,毕竟她不是花木兰,也不能住在军营里。但是很显然宝瑛生活在清代,她不知道后世会出现一种考试的题型叫做多选题,纪衡的这道题是多选,正确答案是双项。
至此,宝瑛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后不管在哪里混,搞好同顶级人物的关系是最主要的,如果你搞定了顶级人物,那么其它的人你大可不必放在心里,因为他们不管说过什么、许诺过什么,如果顶级大人物不同意的话,那么,全都是白费!
阿珠说过:“白日里不用你跟着。”没有的事,白日里,宝瑛不仅被纪衡叫到衙门里充当书吏,还要兼职新立勇营的书办。
宝瑛也是不解,她耐着性子,尽量像个奴才,低声下气的问:“那你原来的书吏哪?”
“我从前没有就没有书吏!”纪衡头也不抬,张口说道,原来一直是他自己个兼职来着,本想抬举赵毅来着,可那小子不识字,这下可好,可算抓住个识字的了。
还说白日里不用跟着呢?衙门里的事不少呢,张家丢鸡,李家丢鸭,各种积压的案件卷宗还真是不少,可纪衡扇了扇宝瑛扬起的灰尘,一把将那些卷宗甩到一边,不悦的说:“谁让你看这些,军情邸报,最新的,捡那些送给我!”
衙门的事做完,能回去了吗?不行,还要到新募勇营去,写花名、算钱粮,一天下来,宝瑛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了。
还好,阿珠还说过:“晚上回来一切有我。”忙了一整天,头晕目眩的宝瑛跟着纪衡刚跌跌撞撞的走进大门,迎着阿珠笑意盈盈的眸子,心下一松,想必是可以好好歇歇了,可谁知道,纪衡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他说:“珠姐,你去休息,让小宝伺候吧!”小宝是宝瑛新近给自己取得名字。可惜,这个在春风里的人不是宝瑛。说好的晚上一切有我呢?宝瑛欲哭无泪,至此,珠姐所有的承诺皆成泡影。也由此可见,只有搞定顶级的上位者才是最靠谱的,其余者皆是浮云。
身处官衙,好处是人身安全有保障了,可照此下去,宝瑛觉得,自己这是有要被累死的可能啊!累也便罢了,可是身为世家嫡出小姐,她怎能近身侍候成年男子?这要传回京城,费莫家的脸面就得当鞋底子了!
一点心思千回百转,磨磨蹭蹭的宝瑛随纪衡回到卧房。
纪衡早已经甩了官服半躺在床上了,而宝瑛还在门口踟蹰不前,真是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不由自主的问候了纪衡几十遍。
纪衡抬眼,看宝瑛仍在哪儿磨蹭,出乎意料的,他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且先进来!”斯文有礼,完全没了昨日的下作样子。
宝瑛靠这门框摇摇头,真心不想去侍候这个讨厌的纪玉山。
“你先进来吧!”他居然夹了夹眼睛,跟宝瑛使了个眼色,表情着实古怪。这和宝瑛眼里的纪大人实在是有些不同,连吃了纪衡两个大亏的宝瑛不得不防,她非但没有进纪衡的卧房,反而后退一步站到了院子里。
其实,纪衡心里想的是,让宝瑛先进来,不必让他伺候,他觉得这一天这个小孩子也是挺辛苦的。可他也不想让阿珠来伺候他,阿珠的伺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让他觉得别扭。所以他夹了夹眼睛,示意宝瑛进屋来摆个样子,可是谁能知道他的眼色包含了这么多层的意思啊?宝瑛不能会意,所以她仍站在门口不动弹。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纪衡万般不愿,但还是起身站了起来,他来到院子,一把扯住宝瑛的膀子想要将她拉到屋子里。
“你干什么?”明知纪衡身手不行,是个草包,但他是成年男子,竟和自己拉拉扯扯,受过惊吓的宝瑛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本能般的她右手扣住了纪衡的手腕,左手探到他的腋下,就那么一扭,纪衡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怎么的,凌空那么一翻,“扑通”一声,他就重重的躺在了院子里。
“呦喂!”吓得不是何时端盆进院的阿珠,尖叫一声,手里的水盆子差点摔在地上。“你这孩子,怎么対公子动手?”阿珠忙将手里的水盆放到一边,走到宝瑛身边,皱紧眉头厉声责备,“看来,我便不该收留你!你走吧!”想是气的紧了,她也忘了宝瑛刚刚将纪衡摔了个大跟头,竟也来扯宝瑛。
“珠姐,慢动手!”纪衡被摔得七晕八素,他揉着快要断掉的腰,刚刚坐起,就看见阿珠又去扯宝瑛,他怕宝瑛也摔阿珠个大跟头,忙止住了阿珠。被摔了一跤,他没有气恼,反而像捡了个宝贝似的,欣喜的说:“别看他小,功夫不错,明天就送到勇营里去吧!”
“萨满神啊!”宝瑛咬着牙,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扭身便走。
“嗨!你去哪里?”纪衡惊异的问道。
“你不让人活,人家还不许自己找条活路么?你也别拦我,你这满院子的人也拦不住我!”宝瑛也不回头,冷声说道,一股天然贵气油然而生,纪衡居然感觉她有一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也没不叫你活,看你功夫不错,想让你为国效力呢!”他站起身来,转到宝瑛面前,神情端肃认真。他又说:“你若有了军功,他日寻到父母,不也是一件美事么?”见宝瑛不语,他接着又说:“国家有难,身为……”
“不要说了,我死都不能去军营的。”宝瑛截住了他的话,女子进军营,除了去红帐没有其他的去处。
“理由?”纪衡仍不死心,募集到的乡勇实在太弱了,他迫切的想要一些有本领的人加入队伍。
宝瑛抿唇不语。
纪衡上下端详宝瑛,看着宝瑛略显柔弱的样子,心下已认定,无外乎就是年纪小,贪生怕死而已,他又展出了他的白牙,看起来像一个亲切的兄长,他说:“没事的,战场也不一定就会死人呢,你看,伤与不伤各占半数,伤又有轻重之分,重伤也未必会死,况且小兄弟功夫又好,若是再加上点子运气……”待看到宝瑛油盐不进的冷肃模样,纪衡闭上了嘴。
宝瑛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纪衡的眼睛,半晌,她展颜一笑,笑靥中有些凄楚:“纪爷非得要我去军营么?都说死也不能去军营了,纪爷还这般为难人,当真是要断人活路么?”
纪衡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宝瑛的深潭样的眼睛和凄楚的笑靥,莫名的心中有了几分不忍,一贯巧舌如簧的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以对,可也不待他说什么,不知何时就呆在院门口的泉婶就抹着眼泪儿过来了,“衡哥儿,不过是个孩子,您……”不知道该怎么说,泉婶哽咽住了,半晌,她又说:“他不去军营许是有苦衷的,您就别逼他了,他还那么小。又是骤然失孤……”她再也说不下去,撩起衣裳大襟不停的抹眼泪,还时不时的万分怜爱的瞄瞄宝瑛,一副慈母情怀。
宝瑛本就眼眶子发红,听泉婶这么一说,她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泪珠眼顺着脸庞啪啦的就落了下来。纪衡看在眼里,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他也有点可怜这个少年了,再看看阿珠,竟也咬着手绢,泪光莹莹,浑然忘了早前说过要赶人走的话了。
张口结舌的看着一院子红着眼眶的、哀怨的望着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纪衡简直觉得自己不是人了,他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声,认命的说:“不去便不去吧!”难得的,杀伐果断、落子无悔的纪衡改了主意。
适时的,泉婶紧张的追问了一句:“小宝还能留来么?”一生无子的泉婶,打从见了宝瑛第一眼就爱到不行,加之听说她是个失孤离群的孩子,更是把这个孩子疼到心里去了。
至于是否要赶走小宝,他没有示下。他真是一点也不想搭理这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了。别以为泉叔没出现就是好的,纪衡用余光分明已经扫到了他在院门口探头探脑了。
此时,纪衡的心情是难以描绘的,貌似被摔的骨软筋酥的人是他吧?怎么大家看他的眼神不是同情反而是谴责呢?他也不过是提了个送去军营的想法而已,仅是想法,还没有付诸于行呢!满院子的老老少少就拿着那种看人贩子的表情来看他?连最开始还很同情他的珠姐都瞬间阵前倒戈。哎呦呦,我纪玉山是什么命啊?怎么竟遇到这么些个欺主的奴才呢?纪衡一手揉肩,一手扶腰,困难的走回卧房,中间,他还拒绝了阿珠要来扶他的好意。只留给大家一个无限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