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襄阳
纳兰红日受伤了,而且伤的很严重。他原本是在荆州随鄂辉征缴白莲教乱匪,后鄂辉所部的绿营调防,正好将纳兰红日所处的部队调到了襄阳归蒙古人惠龄辖制。不过,上哪都一样,川楚一带,遍地都是白莲教,简直是如火燎原,不可收拾了。
白莲教乱匪在襄阳最厉害的一支。当属王聪儿率领的这一支了。纳兰红日就是在和王聪儿所部的白巾军作战的时候受的伤。这个王聪儿是个女子,当地也有人叫她“齐寡妇”,她的丈夫是齐林,曾经当过白莲教的“总教师”,但是齐林举事没有多久就被清军击毙了。于是齐林所部的白巾军便由王聪儿率领了。
王聪儿秉性贞烈,作战甚是勇猛,她矢志为夫报仇,发誓要为大明恢复江山。纳兰红日在没有遇到王聪儿的时候便听说过,这个王聪儿身穿盔甲,脚登皮靴,头插雉尾,完全是花木兰打扮。骑马临阵之时,她喜用双刀与一条铁鞭。她的部下一概剪了辫子,面上刺字,决心奋斗到底,永不降清。
在襄阳的战场上,纳兰红日终于见到了传说的王聪儿,远远望去,纳兰红日觉得王聪儿并不如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在他看来,她只是一个在头上系了一条红色的头巾,穿着短打,披着红披风,有几分飒爽的清丽的农家姑娘而已。
看着远处的王聪儿,纳兰红日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忽然记起,那日猎猎山风中,一个枚红色的身影手持长剑,迎风而立,那个少女与眼前的女子依稀重叠在了一起。
有那么几次机会,他手中的强弓都已经瞄准了王聪儿,只需一松手,那么也许王聪儿就会立毙马下,可是,他没忍心。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另外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碧鲁鄂辉是带他上战场的人,碧鲁鄂辉也是教他战场上生存法则的人,碧鲁鄂辉曾告诉他,“仁不带兵,义不经商!”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没能在第一时间下到山崖下去寻回宝瑛,可是,今天他却却对川楚一带最大的女匪首发起了慈悲心肠。
他苦笑摇头,这一生最让他后悔的时刻也许就是川东山坡上的那一刻了吧,彼时对宝瑛都没有什么慈悲心肠,现在又胡乱发什么慈悲。
他再次抬起手中的强弓,对上对面的女人,可是这一次,对面的王聪儿终于发现了他,也将绑在手臂上的连环弩对准了他。纳兰红日知道,他必定是可以先射中她的,可是在那最后片刻,他又垂下了弓,他总不能忍心下手,对一个和宝瑛相似的女人下手,费莫宝麟的话言犹在耳,“芳心错付!”红日轻声念出,随后他轰然倒地,王聪儿的弩箭从纳兰红日的前胸没入。
王聪儿的弩箭是有毒的,而且是贯胸而入,军中的医生大多医术一般,见纳兰红日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多是束手无策,他们也仅仅能够处理纳兰红日的外伤,至于毒伤却是无能为力。
惠龄还是很看重纳兰红日受伤这件事的。纳兰红日虽只是个七品把总,但是确是老牌世家的嫡子,况且,他实在不想让红日在军中有什么不测,来日回京,他怕他不好和纳兰红日的长辈交代。
但是以纳兰红日的伤势来看,送到京里去医治必然是来不及了,但是襄阳离河南信阳还很近的,信阳还是很安定的,希望在那里可以寻到好的医生医治纳兰红日。所以惠龄当机立断,派兵护送纳兰红日去信阳寻找名医。
纳兰红日自打中箭便是迷迷糊糊的,他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惠龄送他去信阳,他知道,其实送不送去信阳,医不医治,他也不甚放在心上,他甚至还在想,或许就此死去,没准还能看到宝瑛呢。至于怎么上的马车,马车走了多久,他又不知道了,他只记得上次清醒的时候,天还亮着,不过现下,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马车摇摇晃晃,胸口的伤又疼的厉害,晃来晃去,他又不知是晕还是睡了过去。许是相思太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许是真的伤重不治入了地府,不知怎地,纳兰红日依稀看到了宝瑛,她依旧是一袭玫红衣裳。她撅起小嘴,娇俏依旧,十分埋怨的质问纳兰红日:“你说,你为什么用箭射我?”
红日乍见宝瑛,激动异常,他一把扯住宝瑛的衣袖死不放手,他惊喜的说道:“你还活着,这是真的么?”“哼!我当然没死,让你失望了吧!”宝瑛试图将衣袖从纳兰红日手中抽出来,可是纳兰红日拽的死死的,她没有挣脱。
纳兰红日狭长的凤眼里隐隐含着泪花,他试图将宝瑛揽在怀里,但是宝瑛扭来扭去,他总是不能如愿,便也依了她。但是他仍紧紧的抓着宝瑛的袖子不肯松手,他说:“你知道么?今儿个在战场上,我就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和你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本来我可以射中她,可是我没舍得!”纳兰红日此话一出口便马上后悔,他怕宝瑛小心眼吃醋。
“哦?”谁知宝瑛并没有吃醋的样子,她只是饶有兴味的挑起了杏眼,她说:“你没射中她,她却射中你,你不后悔?”
纳兰红日有些惊讶,他笑道:“咦?你怎知是她射中的我?不过,我并不后悔,若不是她射中了我,今日我能见着你么?”
宝瑛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纳兰红日,半晌,她一字一顿的问道:“若是回到战场上,你还会对那个姑娘手下留情么?”
纳兰红日毫不犹豫,他立刻说:“会!我已经负过你了,无论如何,再没法子对一个和你如此相像的人下手了。宝瑛,你老提她干什么呢?说说你吧!”他含情脉脉的望着宝瑛。
宝瑛亦含情脉脉的望着他,纳兰红日的心融化了,此刻他觉得便是立时死了,也再无遗憾。他望着宝瑛肉嘟嘟的红唇,不由的觉得喉头发干,他咽了口口水,抿了抿唇,然后不由自主的向那两抹嫣红吻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柔软与馨香一下子透过纳兰红日的喉咙直抵心间,纳兰红日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炸开了。
正在纳兰红日神魂颠倒之间,忽然宝瑛不知道将什么东西用舌尖顶入了纳兰红日的口中,纳兰红日一惊,猛的睁开双眼,但是来不及了,宝瑛迅速的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往上轻轻一抬,一个滴溜圆的东西顺着纳兰红日的口腔就滑到了肚子里。
纳兰红日反应迅捷,他立时五指成爪反手去扣宝瑛的手腕,但终因胸口有伤,力有不逮,很轻易的宝瑛就闪到了一边,她咯咯的笑着,然后信手一挥,纳兰红日便不知怎的又失去了知觉。
纳兰红日再次醒来还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只不过,这次醒来,他觉得清爽了不少,他刚晃了两下头就立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慌忙从马车里钻了出来高声喊道:“停车,宝瑛在那里?”
赶车的士兵吓了一跳,他未料到一整天不省人事的纳兰大人会突然从马车里跳出来,他愣愣的看着纳兰红日,吱吱呜呜的说道:“谁?大人您找谁?”
“宝瑛!费莫宝瑛!勒保大人家的小女儿!”纳兰红日急切的握住士兵的肩膀,想要获得一个答案。士兵茫然。纳兰红日见从赶车士兵这里问不出什么,他又转向别人,可是别的士兵也都和赶车士兵一样,茫然一片,一问三不知。
纳兰红日渐渐有些心灰意冷,他禁不住在心底一遍一遍的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梦么?可是那片温柔缠绵却又那般的真实!
可是,不管怎样,纳兰红日居然不药而愈了,到了信阳,信阳的好几个名医都一致认为,纳兰红日虽然是中毒,但是差不多已经痊愈了,他身子一贯健壮,小小箭伤也奈何不了他,只要开两剂温补的药便也就无碍了。
护送的士兵也觉得奇怪,明明他家大人在路上就已经是人事不知了,怎么刚到信阳就无端端的好了呢?莫非有神灵相助?以他们的想象力,也只能想到这里了。
医好纳兰红日,惠龄长舒一口气,管他怎么好的,好了就算他没责任了。他拒绝了纳兰红日重新归队的要求,让那几个士兵好事做到底,一气把纳兰红日送回京城,好好调养。惠龄带兵,最烦的就是军中历练的纨绔,虽然这个纳兰红日确实和那些京里的八旗子弟不同,但是他也烦,他不是他爹,不想时刻担心他的安危,也不想让这些八旗子弟在他的任上出岔子,来日回京大家还是要见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