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在床上修养了一个多月。冒头活动的时候，荷花都已经惨败。我和顾子规商量着是不是可以出发上京了，却遭到了拒绝。
“为什么？我们都已经在这里呆的够久了。”
“长途跋涉会让你的伤口发炎溃烂。”彼时，顾子规正在擦拭自己的竹杖，修长的手指映印在阳光下，随着杖身起伏。
“我真的已经好了很多，不信的话，现在我就可以耍出一套剑法。”
“不需要。”
出门无望，我暗自神伤半天。
“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你可以出门看一看。”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我想要的是去京城，可不是逛街！“我不喜欢人太多！”愤愤不平的声讨着眼前的人。坐在软榻上，打翻了桌子上的水果。
“中秋节是传统佳节，风俗礼仪流传百年，门户的装点可比婚礼的时候更显奢华精致。你确定不去瞧上一瞧？”顾子规平淡的声调，不起半分波澜。悠悠的放下手中的竹杖，蹲下身子，摸索着捡起地上的水果。
“你慢着，我来吧。”终究是狠不下心让顾子规自生自灭，我扶着他坐下，硬着头皮捡拾自己弄掉的水果。“中秋节，街上很热闹吗？”攥着苹果，我伏在顾子规的膝头，轻轻的问道。
“不尽然。”
我顺从的享受从头顶传来的顾子规手指带来的触感，慢慢闭上了眼睛。
中秋佳节。
街上的景象与平时并无二致。我一脸郁闷的看着身边的人，说好的新奇呢？
“跟我来。”
顾子规神秘的一笑。转身，走向坊间。远离了市里的喧嚣，所有的声音在寂静下渐渐清晰。我心里默数着顾子规的脚步声，正暗自好笑的时候，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来。我猝不及防的撞到他的胸膛，忽然听到乱了节奏的心跳，不知是我还是他？
“抓紧我的手。”
我依言，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仿佛是在做着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身子一轻，顾子规的手臂扣住了我的腰。抬起头，感觉到离满月越来越近，脚重新踏上地面，我控制不住的向前倒去，“啊！”
腰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我被重新拉了回去，拉到了三丈高的墙壁上。
“顾子规，你打算在良宵佳节行窃吗？干嘛趴别人家的房顶？”
“嘘-”
顾子规打了个手势，又将我带到园中的榕树上。
“芳姐！快呀，食盒还没有准备好吗？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落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树下的屋子被人从外面打开，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看她的发髻，应该已经结婚了，那就是这家的媳妇儿了吧。
屋子里传出芳姐的声音。“夫人。方才我已经把食盒交给叶轻了，说是直接去找大小姐了，夫人方才没有碰见吗？我还以为您直接从大小姐那里来的呢！”
“哦，刚刚有些其他的事情，耽误了。”夫人的声音有些尴尬，悻悻的说道，“那就这样吧，我们一起收拾一下，直接去拜月祭奠吧。”芳姐豪爽的答应着。
我和顾子规一路跟着她们到了花园。
三五成群的女人聚在一起，教教嚷嚷着不知说些什么，花园里的装点别出新意，看的出来却是花了一番心思，这一群的女人也都是穿金戴银的精心打扮了一番，面上欢喜的不行！的确是比婚礼单调的红布要好玩的太多。
“哇！顾子规，你是不是常来偷窥啊？”我捣了捣身旁斜躺休息的人，没有得到回应。“好啦，就大方承认吧，我又不会笑你的。最多是威胁你以后这样好玩的事情绝不能落下我！”
“好好看吧。”说完又陷入了沉默。
“切-”我笑了笑某人害羞的心情，又转过头去。
夫人的到来好像并没有让一群女眷停下，也只有那个随夫人一起来的芳姐还诺诺的守在夫人的身边，默默的等候吩咐。
“大小姐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众人都静了下来，乖乖的弯腰行礼。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美得凌厉！丹凤眼半合半闭，慵懒中带着锋利。金币银钗插在乌云发间，却是丝毫不夺美人的风采，只是更添雍容。若不是一院子的人都齐呼大小姐，我差点就会认成了这是哪个宫殿中的娘娘，如此的气质也只有皇家才配得起。
“嗯。叶轻。开始吧。”
大小姐身边的一个青衫女子走了出来，模模糊糊的只看到了背影。
青衫女子停在了早已摆好的桌子面前，接过身边的人递来的食盒，打开，一一端出里面的盘子，摆放整齐之后，旁边的人立即捧上两尊青罇。
众人跪了一地，为首的是青衫女子，竟不是那位大小姐。
“月飨，唔女列列，皆为仙求，上古飞神，居于桂宫，诚请神明，借神威，愿貌若皎洁，圆如满月，唔女信众，上飨清香，虔诚拜服，以慰神女清灵。拜！”
女子们都是一副极度虔诚的模样，拜了三拜。
仪式结束，青衫女子最先站起来，我努力的探出头，竟然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脸。
再次回到墙外，我忍不住问道，“逃跑的新娘为什么会是个丫鬟？她不是什么叶家小姐吗？那个冷漠天也在找她不是嘛？”
“要不要再去其他的人家看一看？”顾子规手指敲打着竹杖，悠然的问道。
“拜月仪式吗？看了一遍之后就没有新奇了。我现在关心的是那个让我招惹了很大麻烦的新娘，你老实说，顾子规，你是真瞎还是假瞎？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够知道！连这个逃跑的新娘都能够找得到。我看她们根本就不应该拜什么月亮，问一问你，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故意的调侃着，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没有眼睛，我也能看到很多人想看却看不到的东西，至于瞎不瞎，你不是更清楚吗？”顾子规成功的用一句话噎住了我，“叶家小姐的事情，回去再说吧，我们再看看。”
“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看。”我低声的反抗着，又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忽然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有着超乎常人的听力。
顾子规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那句话，摸索着往前走着。
茅草屋后。
一群女孩子挤在一个破盘子周围。盘子放在最干净的地上，只盛着三个失去水分的苹果。女孩子们的表情依旧虔诚，大一点的女孩子认认真真的领着其他的孩子向着月亮磕头，嘴里念叨着今年的美好愿望。
“你说，如果真的有嫦娥，她会喜欢美味珍馐，还是……啊，不对，自古美酒配佳人，她一定是喜欢美味的。所以，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浪费力气，浪费精力？明明知道神仙根本不会喜欢这些，她们也不会得到眷顾。是不是太傻了？”
我目送着女孩儿笑着回到房间，将方才所有的疑问抛之脑后，轻轻的问着顾子规。
“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
顾子规仰躺在草地，享受北风阵阵，只淡淡吐出这首诗。
我随着顾子规一起躺了下来，望着顾子规的侧影映射着皎洁的月光，心里瞬间宁静了。像是和自己做游戏似的，微微眯起眼睛，人影仿佛触手可及，尝试着伸出手，摸到的只是一片的虚无。
“我回去了。”
小孩子的心情莫名的升起。我没有听到答应，径直的站起身子。起初迈出的步子很大，心里也是无名的紧张和恼怒。慢慢的，我放缓步子。
转头，身后没有任何人。
心里挤进了一丝的失望。
月光爬上了我的肩头，落在我的发梢，忽的，我就想到了顾子规手掌的温度。我的指尖颤抖着，低着头，我凝望着自己的手指，慢慢合成了十字。
北风阵阵，我虔诚的合上眼睛。
我没有贡品，没有敬香，只有一身杀戮。
我不求生死，不求姻缘，只求两件心愿。
一愿。念姑姑泉下安宁，洗净罪孽，投向幸福轮回。
二愿。顾子规平生安好，心愿顺遂，放下所有执着。
睁开眼睛，恰好，迎上面前的月光。放下了手，我静静地望着远方众人期盼的神。静默着想，若真的可以，能事事如愿，我苏啼，愿用满身鲜血去换，即便魂飞魄散，不入九死轮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