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玲珑从朱雀宫走出来,便不再回头去看这座因空旷寂静而显得阴森的宫殿。谷中风雨凄迷,她沿着长长的游廊往前走,身边是同为南七宿统领的轸字统领狄峰。
他们的关系却不仅仅是同僚,但凡在赤霞谷待上一段时间的,都会知道四殿下南七宿统领里有一对金童玉女,男子英俊不凡,女子貌美如花。说的便是星字统领狄玲珑和轸字统领狄峰。
在这条游廊上,他们相伴而行,每走十步便有一位族人持枪而立。这雨夜,游廊上点不起火把,也就看不清族人的表情,但是光是听着他们的呼吸,狄玲珑已经能判断出来他们心底的紧张。
狄玲珑心中有股悲痛,只是没谁知道她为何悲痛,就连她身边的狄峰也不知道。
长长的游廊到了一个转角,狄玲珑和狄峰心有灵犀地同时停下了脚步。望着彼此,狄玲珑看到了狄峰脸上淡淡的笑容,一种自信的笑容,曾经就是因为这个笑容自己才喜欢上他,可是如今看到这个笑容,她却觉得这个笑容为何那般幼稚?
狄峰则看到了狄玲珑眉心暗藏的许多哀伤,他只以为这是女孩子在大风大浪前的多愁善感罢了。他的眼中有炽烈的火焰跳跃,那是一种欲望的火焰。狄玲珑知道他眼中这股火焰的来源,他嗜斗,好战,无关乎对手是谁。
他们没有任何对话,狄玲珑自知他们之间自此再无话可说。而狄峰却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无需太多话去说明,默契,已让彼此无话可说。
狄峰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狄玲珑也依然紧蹙眉头。金童玉女这一对望,其实只有五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心有灵犀地停下脚步,也心有灵犀地转身各走一方。只是到转过身后,狄峰的笑容立马收敛,神情凝重中透出狰狞;而狄玲珑则突然露出了笑容,一个凄然无奈的笑容。
冷雨潇潇而落,脚步声声渐远。昔日的金童玉女,就在这长长游廊上,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白虎宫。
白虎宫宫门大敞,冷风肆无忌惮地卷进宫中,如同一只只幽鬼在宫中盘旋游荡,发出“呜呜”的声响。整座宫殿十分空旷,除了两边摆放着演武器械外,再没有其他物件。这是因为白虎宫与四方宫的另外三座宫殿一样,实质是西七宿的演武场。宫殿正中摆放一个蒲团,蒲团上端坐一人,这人是西七宿总统领,赤霞谷三殿下。
宫殿内湿寒之气弥漫,三殿下却不合时宜的光着膀子。他闭目凝神,神色肃穆,虽袒胸露腹,却浑身流转着金色的光泽,好似一座神圣威严的坐佛。细看之下,便发现他皮肤之上布满了翎羽状的鳞片,正是这些鳞片存在,他才浑身闪烁着金光。
而他身体上的这些变化,便是由于发动了赤霞鸟一族大妖阶段的血祭——金翎圣甲。不同于小妖阶段的血祭暴雨金翎,灵妖阶段的血祭金光疾影,灵妖之后,赤霞鸟的血祭便有进攻转为防护。发动金翎圣甲,肉体堪比金铁,力量成倍增长,但是,高阶毕竟高于低阶。所以,即使血祭偏重于防护后,他们的攻击性,速度也凌驾于灵妖之上。
宫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影,三殿下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眼皮抖动了一下,虚眼看了过去。除了四殿下,不会是别人。
“都吩咐下去了?”四殿下问。
“一切就绪。”三殿下缓缓站起身,活动着脖颈,肩膀,手肘,浑身噼啪作响。很难理解,他分明一身肥肉,可此刻整个身躯如同金火淬炼一般,充满爆炸般的力量感。
“你那边如何?”活动完筋骨后,三殿下从左手边取下一件黑袍,披在身上后问道。
“一切就绪。”三殿下的身影瞬间来到了宫门口,四殿下的身旁。四殿下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大江潮涌般的磅礴妖力,自觉今夜之事,已有三分成算。
听雨亭。
细雨落在小亭瓦檐上,汇聚成一串串短线珠链坠下。细雨也落在周围的红枫枫叶上,浸润了雨水的枫叶,似乎变得更加红艳。
今夜,听雨亭里也有两个人影,一个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目光平静,除了呼吸之外,再无其他动作。一个则端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双腿上搭上了一块狐裘。听雨亭里也有火炉,炉上正煮着一个样式古朴的陶壶,但壶中煮的不是酒,只是梅花茶。
如果有谁看到了此时坐在那张木椅上的身影,一定被深深地震撼到,因为,尊贵的赤霞王,已有三年没有出现过了。
这三年里,族中大小事务都由四位殿下代理。时间流逝,冲淡了记忆,堆积了习惯。许多族人,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位曾经使整个南疆都在其脚下颤栗,一手缔造出注定将载进史册的万妖来朝之盛景的女王。但是只要她出现,何时何地,记忆再模糊的族人们也能马上认出她,因为无论她是什么姿态,什么表情,她的威仪都永远凌驾于任何人。
大概也是如此,但凡在她面前,大殿下总是恭恭敬敬地竖手侧立一旁,一副随时听命的模样。
夜已深,四下里黑暗,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赤霞王坐在木椅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时不时吹着杯中腾腾冒起的白汽,一片片被煮开的饱满梅花花瓣便在杯中浮浮沉沉。
不一时,听雨亭中走进一个女子,她披着暗金色盔甲,腰挎长剑。长发竖起,露出一张稍显柔弱的脸蛋,不过她这一身装束,却实实在在使她看上去格外英气勃勃。
狄玲珑。
狄玲珑正要跪见,赤霞王却摆了摆手让她免礼,又朝着大殿下招了招手。大殿下会意,先是冲着狄玲珑一笑。随即走过来,拎起炉上的陶壶,为赤霞王将杯中的茶水添满。赤霞王十分满足的捧着热茶暖手,像一位慈祥的母亲那样,笑眯眯地道:“你来啦。”
狄玲珑点头应了一声,她看见赤霞王如慈母般的笑容,没有感受到任何暖心的感觉,因为她知道,这是假的。但是她还是不得不献上一个感谢不尽的笑容。
“老三老四耐不住性子了,是吗?”
“是的,陛下。”
“老四又想出什么诡计了?”赤霞王还是笑眯眯地问。
“是的,陛下。”
“说说看,那臭小子从小就歪心思多。”赤霞王转而有些无奈道:“他啊,就是自以为太聪明。做了些什么,总以为瞒得过别人。其实我一直看在眼里——除了老五那次——罢了,往事已矣。老提这个你这妮子也会不高兴。一直以来,他乐得玩,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陪着他玩。你便说说看,看这次那臭小子的点子,能不能让我吃惊一下?”
这黑夜,的确掩盖了许多过往,狄玲珑听到提起五殿下,她的神情立马变得黯然,她长长的睫毛都开始颤抖,眼眶也微微湿润。
好在她的眼睛还很明亮,她躬身道:“遵命,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