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邂逅,牛成惊慌失措,默默驻足,四目相视,两个人心跳加速。
柴旺从他们对视的表情中,没有看出任何子丑寅卯,悯悯间忽然略有所思,“咦,你们是一个村的应该认识?”
牛成怔怔地看着曾经的清粉佳人,难道她像冰雪尘封的珠穆朗玛峰,至今春风不度?再不能行注目礼了,他顺着柴旺的话题拾阶而下,“我年龄大了好几岁,同她面熟而已。你老婆与她不是亲姊妹吧?”
“我和双姣只是堂姐妹,贵人多忘事,牛老师,你还认得出我?”龚宫幽淡的目光质疑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更是在鞭挞他丑恶的灵魂。不过,她已经不再那么在意,没有身体参与的爱情是虚伪而短暂的,更经不起时间的检验。如今的网友哪怕交往多年,在网上亲吻了千百次,其亲和力远不如砂子和泥浆拌在一起,只有灵魂的双重渗透,那样的感情才像混凝土一般,坚固持久,刻骨铭心。
时间如同一剂良药,一剂获得了诺贝尔奖金的高效广谱抗菌素,彻底抚平了两人心中的伤痕。发乎情,止乎礼,龚宫对牛成的豁达与善意,再一次感到欣慰,如果说老婆是太阳,情人是月亮,那我就做一颗星星,做一个蓝颜知己永远祝福吧!牛成回复的一个“嗯”始终在喉咙打转,思维于瞬间中断。他不懂划拳,更不想同龚宫喝酒,害怕失态,龚宫的头脑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万一控制不住,将陈坛旧事抖落出来,岂不狼狈万状,贻人口舌?陪别人喝酒他能镇定自若,龚宫在场却毫无把握,牛成只好将难题抛给夏师傅。
夏师傅早已开始吃饭,口里含了热萝卜似的连连摆手。甄夑满脸潮红——不是酒染红的色彩,而是害臊的羞红。柴旺只有功夫照顾那个哼哼唧唧的醉鬼,酒筵也就龙头起蛇尾收。舒银花端来两道菜,揭开上面扣住的碗,热气腾腾地放在牛成面前,眉来眼去,轻声细语:“别听他们的,空肚子喝酒不好,趁热吃饭,这是你喜爱的粉蒸鳝鱼和糖醋排骨,我特地给你多留了一些。”
好个郎才女貌,天合之作!龚宫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端倪,明晓了这对男女的深情厚意。
柴旺花三千元不仅仅是一桌酒席,还包括歌厅四小时的消费,也就是说今晚远东公司的人酒足饭饱后,可以一站式在本酒楼歌厅,尽情地唱,尽情地跳。陈工吃过解酒药清醒了许多,九点半,一行人如期而至,鱼贯而入。
这是一个中型卡拉OK厅,装饰颇为壮观,头顶高雅豪华的布景和激光灯,如同群星璀璨的天空,闪闪烁烁,变幻多端,总是把人们带入到梦幻的遐想中去,使人感觉到瞬间进入了玄幻浩瀚的太空。舞台上悬挂着“热烈欢迎远东公司联谊会”,红布白字,夸张显目。横幅下巨大的荧光屏播放着李琼的《山道十八弯》,一位并不专业的女子,手捧麦克风跟着节拍低吟浅唱,无病呻吟。舞台下黑咕隆咚,三十多名男男女女,零零散散地坐着,悄无声息。
一曲终,女歌手见客人进了前门,谦恭地做了个邀请手势,“晚上好,有请远东公司各位来宾!”
你方唱罢我登场,龚宫款款步入舞台,环顾四周,以主持人的身份,接过话筒,激情昂扬地报幕,“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再过几天,远东公司与国泰蓝分公司合作的第二个项目就要俊工,它的启动将标志我市景观工程,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是人类的福音,更是我市人民的幸运!在此我独舞一曲,以示祝贺。”
龚宫左手握紧麦克风,右食指突兀用力指向空中,或变换手势,或使劲地挥舞搅和,迅速把场下人气调动起来,音乐柔和地跟进,灯光淡了色彩。她用她的弧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头的轻晃,肩的微颤,髻上的花朵,腰间的褶裙,和*的身段,娴熟的舞技,云手侧翻,缓步轻移,似行云流水,若游龙走蛇。忽然音乐高昂急迫,如吹响的号角,似奔腾的海潮。龚宫像枕戈的战士得到命令,扬起头,挺起胸,金鸡独立,双眸凝重,迷你裙仿佛是一把色彩的小吊扇转动,莲藕般的大腿暴露无遗。她根本不在乎,全身心地投入,她觉得这是艺术的需要,是吸引观众的有力武器,是展示个人魅力的强大法宝。
一阵热烈的掌声,灯光明亮起来,龚宫小憩片刻,稍整容装,又扬起清脆的嗓子,“下面有请远东公司最年轻的精英,方圆先生演唱《纤夫的爱》。方圆毕业于省职业技术学院,成绩优异,曾担任过文艺部长,两次在院校卡拉OK比赛中荣获二等奖。”
小方白衬衫、花领带、油头粉脸,大明星似的急走几步闪亮登场,拾起另一支麦克风。龚宫风趣的问:“方圆同学,《纤夫的爱》是尹相杰、于文华所合唱,点这首歌要男女同唱才更精彩哦。”
“嗯,知道!”
“这陪唱的怎么还不上来?”
“不才形单影只,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小方话里有话,暗中观察。如果说划拳饮酒的表白不够真实,现在头脑已经清晰,意识完全出自本能。龚宫满心欢喜,情不自禁,“那我毛遂自荐,与你共同分享如何?”
小方几分谦虚谨慎,几分自鸣得意,“谢谢美媚的厚爱,只是我不在状态,节拍或许跟不上,有损你形象,请不必介意。”
“别太激动,自我调节,你会进入状态的。”龚宫目挑心招,盛情邀请,“伴唱是情感的交流,心灵的共鸣,别客套了,我相信你的实力,来,就算抛砖引玉,同台献丑吧!”
“好,谢谢鼓励!”小方声音宏亮,器宇轩昂。
台下的观众一个劲地鼓掌助阵。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你一步一叩首,没有别的祈求,只盼拉着哥哥的手,跟你并肩走……”。龚宫、小方有着演唱的天赋,吐字、归音、眼神、腔调恰到好处,娴熟自如;唱起来歌喉婉转,珠圆玉润,很像原汁原味;跳起来轻步曼舞,闲婉柔靡,似舞蹈学校的专科生;忽而如拉弓射箭,忽而似洞中抚琴,忽而摇头晃脑,眼去眉来,忽而牵手荡臂,四目相视,惹得台下阵阵雷鸣般喝彩。
歌罢声止,龚宫又开始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女士们、先生们,下面有请远东公司项目总监牛成先生为大家献上一首经久不衰,响誉大江南北的歌曲——《永远是朋友》。牛先生是位秀才,曾执教九年,在报刊上多次发表文章,他感情丰富,有情有义,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帅哥。不过他独自唱这首歌显得单调乏味,我想请远东公司副总银老板同台献艺。两人刚柔相济,歌声融合在一起如同天籁之音,鸟兽听了会婉啭和鸣,花草听了会合着节拍颤动,浮云听了会容光焕发翩翩起舞,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银老板赏光!”
观众热情高涨,牛成心如火灼,这鬼把戏究竟是龚宫自出心裁临场发挥希望展示自己,还是她们串通合谋玩个痛快?当初只是要求每人唱两首歌,没有提到合唱、伴唱,一下子怎么多出这些明堂?唱就唱呗,反正天天在一起,同台唱首歌能说明什么?舒银花扭扭捏捏来到台上,牛成看看左边盛开的玫瑰正鲜艳,右旁出水的芙蓉欲吐芬,一时如拐进了女人国。舒银花与他点头羞赧一笑,很快进入角色。其实牛成也不甚熟悉这首歌,只是在校期间龚宫老是唱呀、哼呀、黑板上写呀,耳濡目染才有了印象。今晚要完全任务,肚中无货,只好掏出来滥竽充数,好在投影仪显示歌词,只要跟着韵律,就可以南郭先生吹竽,蒙混过关。
“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以诚相见心诚相待,让我们永远从此是朋友……”。
正当两人尽情歌唱时,一个黑影从后门蹒跚而入,静悄悄地坐在台下的人群中,牛成留神细看,来人乃唐魁矣!他心头顿即堆起疑云,不是说明天下午才回来吗?舒银花没有察觉出,仍在眉飞色舞忘情投入,歌声配着腰肢轻摇慢摆,当唱到最后一句“让我们永远成为好朋友”时,那情爱流溢的目光粘住了搭档,甜得几乎要掉下蜜来。牛成用眼神敏锐地制止她——若真的情不自禁地扑进怀里,不单单闹笑话,那可是要弄出麻烦来的!
歌曲完毕,牛成走下舞台,惴惴不安地同唐魁点头招呼,希望大人不记小人过。舒银花尴尬地独处一边,方寸已乱。龚宫不知唐魁何许人也,仍在台上巧舌如簧,点名要陈工唱花鼓戏。这边三人个个心里十五把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陈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已炼成了见惯尘世的人精,此刻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失时机抽科打诨,“唐经理,你明天回来多好,让夫人陪我跳一曲,过过瘾么。”
唐魁憋了满肚子醋气,也只能若无其事赶紧圆场,“让她去呀,唱歌跳舞既丰富了文化生活,也锻炼了身体,无妨无妨。”
“你回来了就不用啦,眼不见为净,再说你夫人跳舞还不够水平。”陈工拍了下小方的肩臂,“还是他女朋友带劲,把你龚宫借给我用一用?”小方噘起嘴装出大为不爽的样子,“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方秀罢我登场,陈工来到台上,两个冤家重新聚在一起,不过这次配合十分默契,两人把《刘海砍樵》演唱得酣畅淋漓,出神入化。台下观众一个个乐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
唐魁、舒银花悄声从后门离开歌厅,满腹心思,一路无语,两双脚四只皮鞋“嗒嗒嗒”,很有节奏地敲打着都市的夜空,像在考问各自的良心。进了宿舍,唐魁“啪”地一声推上门,将皮包甩在桌台上。舒银花做贼心虚,估摸男人在借题发挥,出那口恶气,于是好言释怀,“刚回来,生哪门子气?”唐魁强自镇定,以攻为守,“没有啊,好鼓不用重锤敲,你心里有数就行!”舒银花被揪了辫子,寻思着为自己辩护,“以后不唱歌不跳舞就得啦,但你长期不理睬人,我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原来两个星期还亲热一下,现在你就只知道睡!”
唐魁“哦”了一声,开始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舒银花从套间里拿出一盒胶囊,取下一粒,吩咐他,“你好生把它吞下去,二十多分钟就可以见效。”唐魁满腹疑惑地看着她,“又是什么药?”舒银花应付自如,“这是美国原装进口药,五冬六夏都适用,零买每粒一百一,一次买六粒优惠价五百五,人家说神丹妙药呢!你看你满身灰尘汗水,得洗个热水澡,他们一时半刻回不来的,我去给你把衣服拿来。”
双人浴缸里,舒银花用毛巾一边替老公擦身子,一边安慰,“不要心痛买药的钱,现在不比从前了,一个工程做下来有那么大的收入,何必在乎那几张纸?只要有效,用完了我又去买,一个月十粒八粒有什么问题,值几个钱?”
唐魁一身肥肉松松垮垮,两眼无神忧心忡忡,“我不是计较钱多钱少,过去药服得还少吗?滋补的,活血的,十盒十盒地拿,补到如今不见一点效果。”
“这药不一样,店老板吹得天花乱坠,就算有一半效果也行,试一试嘛。”舒银花喋喋不休地数落他,“你这毛病只要方子对中就行了,多试些次数,多换一些药物,总会有希望的。要那么多钱干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做人就得图个快活,老是那么不聪明!二十几三十几拼命挣钱,到了五十几六十几再拼命用钱保命,这为那般?整天愁眉苦脸,有气无力,三十多岁的年纪,不如五十岁男人的心境和身子,空长一身肉。往后你少操心,有什么事让他们去干!”
“别人做事我不放心啊,比方这次订石材,一笔单就是几十万,出了问题怎么办?”唐魁痛苦地闭上眼睛。
“有什么不放心,他们哪一个不比你文化水平高,哪一个不比你办事能力强?你看陈工还大你两岁,每个星期要回去陪老婆一次,这边还养着个情人,浑身都是劲!”舒银花立起身子像个按摩高手在他颈部、肩上,搓着揉着,“是不是嫌我老了没有姿色?要是有这个想法你尽管去找相好的,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力,我保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