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烟尘四起,虏兵不断倒下,姜弼与应震率着明骑一路高歌猛进,追杀了五六里,直到与阿敏所率的那三千巴牙喇精锐相撞。
明骑与巴牙喇的拼杀极其惨烈,急速相冲间,只见马匹脑浆崩裂,士兵横尸旷野,鲜血染红了土地,刀剑砍成了锯齿。
这些巴牙喇不愧是奴尔哈赤的亲军,建虏之中最精锐的部队,普通虏兵自他们身侧溃散时,他们毫不紊乱,在数倍的明军面前,他们一往无前,沉着应战,平均每一名巴牙喇倒下,都要带走两名明军的性命,即使被长枪穿了身躯,他们手抓着枪杆不愿倒下,当后续明军的步卒追了上来,眼看便要进行围杀之局了,这些巴牙喇精锐才从容退去。
明军的追兵被拦下了,奴尔哈赤收拢了溃兵,而后在城北二十里处,扎起了营寨。
在一上午的拼杀中,特别是适才与那三千巴牙喇一战,明军的骑兵部队却是损失惨重,现下虎皮、武靖两城加起来,只剩得四千余人了,面对尚存的近万骑兵且不再逃窜的建虏,已是再难撼动,而步兵虽众,但在无精心的准备下,却也不敢贸然暴露旷野。
于是乎在朱万良与姜弼两位总兵官的一声令下,明军退回了城里,而后开始清理战场,修葺城壕的工作。
虎皮驿城中的紧张气氛没有消散,士兵们四处巡游,工匠们也在上下忙碌着修补城垣和门墙,侦骑四下奔走。
朱万良得知道,奴尔哈赤在大修营盘,而且修得十分坚固,四下逃散溃兵已大都被他收拢营中,他意识到,奴尔哈赤还要攻城,而且还肯定要调来援兵。朱万良与姜弼按兵不敢乱动。朱万良深感骑兵不足,于是又写了一封求援信去往奉集堡,奉集堡统兵的是辽东监军道的一名太监,名叫高出。但凡太监出身的人,军事素养都不会太高,而且大都有一个特点,胆小畏事。这封信实际上已是朱万良写的第二封求援信了,第一封是同给姜弼的求援信一起写的,但是姜弼的援兵已经到了一天了,而高出却丝毫没有动静。
奴尔哈赤的黄金色的大帐中,满坐着十数位将官,现场一片安静,在左列上首坐的是镶蓝旗主,二贝勒阿敏,阿敏的眉宇间闪过阵阵失落;坐在右列上首的是济尔哈朗,只见他满脸红白相间,尽是几日前的烧伤,看不出一丝表情;而汉奸李永芳则坐在右列最下首,此时他满怀悲愤,垂头丧气,他手下步卒所剩不多,快成一名光杆司令了。
众人都在等着奴尔哈赤的咆哮,然而良久之后,却只听到奴尔哈赤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奴尔哈赤开口安抚众将,包揽全部责任。
众将一听,急忙扑地连道“万死”并请罪,奴尔哈赤又询问了那些重炮的来历,汉奸李永芳道出红夷大炮之名,奴尔哈赤赞赏了一番李永芳的见识,并表示对手下在城下悍不畏死的表现非常满意,让他回到萨尔浒后在那些汉人奴隶中再挑选精壮,补充兵员。
而后,奴尔哈赤又让众人讨论接下来的方略,众将见奴尔哈赤大修营盘,皆请再战,奴尔哈赤只是哈哈一笑,未置可否。
众人退去,最后,奴尔合赤单独将阿敏留下,下了一道密令,并且给了他一个锦囊。
阿敏退去后,奴尔哈赤向军中粮仓方向望了一眼,他出发时所带粮饷不多,而镶蓝旗素来劫掠的,也都陆陆续续运回了萨尔浒,两万大军人吃马喂,消耗着实不轻,眼下库中所剩不过一日之食,而虎皮驿又城坚不可克,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将目光凝向了沈阳方向,突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里才是他攻略辽东的战略目标,眼下这座小城,这么大的伤亡,有意义吗。
奴尔哈赤转身进帐,拿起了一柄大弓,只见弓柄精良华贵,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只有弓弦像是新换上去的。
奴尔哈赤看向大弓的眼神,充满了向往与崇敬,奴尔哈赤自诩为天命之子,而能让人向往与崇敬的,自然不会是中原王朝那些生在深宫中、长于妇人手的帝王,他所崇敬的自然是比他更伟岸的天之骄子。
那柄弓的原主人,正是四百多年前的那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对女真人来说,成吉思汗攻灭金朝,那是有着亡国之恨的,但是奴尔哈赤却一点也不恨他,因那自他二十四岁凭十三副铠甲起兵,他便以成吉思汗为偶像,他立志要像成吉思汗那样,征服中国,穿越戈壁,直捣西域。奴尔哈赤的眼神俞发炙热,不久狂声大笑。
中午时节,不管是城内军营,还是二十里外的建虏大帐,皆在忙着一个事情,埋锅造饭,时下河流结冰,唯一取水的途径便是附近村庄的井中,人喝马饮,所需不少,只见运水的大车,络绎不绝,前十几车水,分给了阿敏麾下的镶蓝旗,这十几车水,大都是井中的积水,而后面的,则是积水提干了后,现沁的鲜水。
午饭过后,阿敏按照奴尔哈赤的吩咐,率着镶蓝旗三千骑兵奔往虏皮城,同时,建虏营盘内,分散出数十队小股骑兵,开始清肃十里范围内的明军侦骑。
阿敏出发后,一路急速奔驰,一刻钟后,军中不少马匹跑不动了,腹泄不止,阿敏没怎么在意,命人将那些病马带回营内,又过一小会,腹泄的马匹多了起了,竟达到了数百匹之数,而这时也有不少士兵面色青黑,摸着肚子呼天抢天,阿敏命众人停下,查看究竟。随行的医官报告说,士兵和马匹的这些反应,是因为中毒了,恰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阿敏一抹肚腹,喷出一口乌血。
医官和周围的随从都惊叫一声“贝勒爷!”前去掺扶阿敏下马。
阿敏咬牙切齿,面愤恨地大吼道,“我等饮食俱在军中,毒从何来!”,周围的士兵滚马落地者越来越多,有的上吐下泄,有的当场毙命。阿敏看着旗下士兵的惨状,一脸的凄凉,他颤颤巍巍,打开奴尔哈赤给他的锦囊,而后,他发出了一阵惨烈地笑声,再次,他仰面朝天,双目紧闭,惨笑声戛然而止。一众亲兵见状,围着阿敏大哭不止。
阿敏麾下大将梅勒章京阿尔克图捡起了锦囊中的纸条,只其中写道:“牵制明军,相机撤退。”阿尔克图当即对着阿敏跪地大哭道:“我们为大金出生入死,现在却被下毒抛弃,大汗这是把今日战败之祸,怪在了贝勒爷身上啊,大金容不下我们了。”
愤怒的亲信齐声吼道,“反出大金,自立门户!”。
这时,那名医官悄悄用手把住阿敏的脉博,又探了探阿敏的鼻,大叫了一声,“贝勒爷还活着,贝勒爷还活着,贝勒爷中毒不深,只是气急攻心,昏厥了过去,贝勒爷还活着呀。”听到医官的话,一名叫伯尔苏特的甲喇章急忙止住哗变的军兵,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撤退,抢救贝勒爷要紧,等贝勒爷醒来,他让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哗变的众军立马安静了下来。
阿尔克图等人急忙寻了一匹好马,将阿敏载上,而后众军掺扶,仓皇撤去,路途中,他们不停地四下搜寻药物,救治同伴,但途中的村落,早已是十室九空,他们才后悔当初抢得太干净。
虎皮城中,听侦骑来报说,有三千镶蓝旗骑兵来袭,朱万良与姜弼急忙令全城警戒,各至本位防守。过了一会儿,又听侦骑来报说,那三千人退走了,朱万良,觉得是建虏的诱敌之策,令众人不可轻举妄动。而后朱万良又问了副将有没有建虏大营的消息,副将摇头,表示自一个时辰前,那些侦骑监视建虏大营的侦骑便失去踪迹了,朱万良沉吟了一下,又向建虏大营派出了几队侦骑。
半个时辰后,侦骑带回了几中毒而死的虏兵和战马的尸体,并报告说建虏的已大营空无一人,朱万良仍然觉得那是建虏的诱敌之策,突然,姜弼突然闯入朱万良的官署,两人为建虏是真退还是假退而争执了起来,正在二人争执间,骑兵千总应震报门求见,姜弼一指门外,对朱万良说,你莫非忘了他当日坚壁清野,井中投毒之事,这时朱万良想起了侦骑带回的那几具中毒的建虏尸体,才恍然大悟。
二人协商一致,派出马步兵一万五千余人出城追击,然而奔跑了数个时辰,除了几具中毒的建虏尸体,和一些被建虏清肃的侦骑残躯,却是连一个活人都没有见到。
回到城中,朱万良、姜弼联名具书,向辽东经略袁应泰报捷,几日战况,事无具细,逐一报于文中,并在斩级数三字后,填上了一万三千的数字。
这一万三千级,并没有夸张的成份,两千级是前日阿敏留下的,一万级是今日斩获的,在这一万级中,有四千多级为建虏步卒首级,有四千多是被大炮所轰杀的骑兵首级,另外还有三千多级是白刃战中为步骑合力斩杀的。
朱万良召集将官,在城中举办庆功宴会,酒宴之上,朱万良醉眼微熏,不仅跟张彦兵称兄道弟,还对杨颖说,要招他为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