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樊兵一见杨颖,初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不过他毕竟是沙场悍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并没向杨颖行礼,鼻子里重重一哼,取出两封盖有大红帅印的公文,交给了杨颖。
此番赵樊兵的态度,明显是对被杨颖所败之事耿耿于怀,那日在城外,赵樊兵欲夺陈琰文的马匹,被杨颖打得满地找牙。杨颖虽没有取他性命,但要说上好感,那是半点都欠奉的。
杨颖接过公文一看,只见第一封上写道:“驻虎皮驿总兵官朱万良将令:兹有金山卫援辽军把总杨颖,自入辽以来,屡创鞑虏,功勋卓著,特破格擢升为南门守备,赏良马五百匹,着组建骑旅,令在署理参将张彦兵帐下听用。额下兵员,可酌情招募。”
而另一封则是与赵樊兵有关了,说的是擢升赵樊兵为把总,调归杨颖帐下,兼骑术教习。
杨颖自从得知了朱总兵将官互调之事,便知道迟早会有人会来自已营中,可没想到,来的人竟是赵樊兵。
杨颖将两封公文一合,想着与这么一个有过节的人共事,心中很有些不痛快。但他还是将心中的不快按捺下去了,他知道,朱万良对自己很看重,那么所派过来的人,必然是朱万良的亲信,再说他本要训练骑兵,有此人在,倒要省些力气。
杨颖便强颜一笑,说道:“赵把总,以后便是自家兄弟了,此前的嫌隙,还望莫要介怀啊。”
赵樊兵口称不敢,但是面上不善之色,却丝毫未改。
杨颖一指公文,问道:“这上面所说的马匹,不知现在何处?”
赵樊兵回答说,朱万良交代,马匹早已于数日前交付杨颖营中,言中对朱万良以“某家总兵”为称呼。
杨颖听罢,这才明白,原来这公文中所说的五百匹良马,指的是奴尔哈赤尚未来时,杨颖在阿敏败退烧后,所收罗的那些马匹。杨颖不禁有些腹诽朱万良的吝啬,不过转念又一想,朱万良此举,应该是在给他收罗那些马匹的行为正名,不让别的将官抓住这件事找麻烦。
赵樊兵与杨颖在一起,多有些不自在,急欲离开,便问道:“我带哪一队人马?”
杨颖因手下人马俱是从乘泗岛带出来的,怕被赵樊兵看出马脚,便装愣问道:“赵把总此行没有带人马过来?”
赵樊兵面色一僵,胸膛一阵起伏,便说道:“某此来赴职只带了十数家丁,你原本不是有五百多人么,分我一些便是。”
杨颖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原只是区区一介把总,哪能拥五百之众,那五百人中,只有一百人是我手下兵卒,余者皆是我四位结拜兄弟在乡邻中所募的义勇。你可记得,那日咱们城外相遇,我身边那四名少年?他们便是我的结拜兄弟,赵把总前来,我自是欢欣,但我兄弟忠义为国,我岂能夺了他们之势以为你用。”
赵攀兵听完,脸色一黑,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了一口雾气,只说了两个字“告辞”,便带着手下十余名家丁离去了。
杨颖拿着公文,想起那日他献红夷大炮和御敌三策的时候,姜弼以千总之职相邀,朱万良为堵住姜弼的嘴,许下了一个守备之职,他原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曾想现在竟成了真。他还与张彦兵商量,让他想帮忙把自已留在他麾下,并把任命推掉,现在的确是留在张彦兵麾下了,但任命却是没有推掉。
把总与守备之前,品级相差两级,职衔相差三级,把总衔为正六品,把总之上,有副千总,为从五品,副千总之上,是千总,为正五品,千总之上为守备,守备无定级定员,一般以千总担任,所以品级之上也是正五品。
想到这里,杨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位赵把总态度不善,怕不仅是因为当日的过节,应该还有对杨颖被连升三级的不服气,最关键的是,自已还只有弱冠之龄。赵樊兵冒性命之危冲锋陷阵,方才升了一级,而杨颖只是躲在城里,开开铳,放放炮,便能连升三级,有些不服气倒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这位赵把总应该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他所击杀的建虏,都是以个计,而杨颖所击杀的建虏,却是以千为单位。
赵樊兵一行人刚刚离去,陈琰文便冲进营帐。
陈琰文这厮,自从觅得了宝马惊帆之后,每日都想策以狂奔。前几日因为奴尔哈赤攻城,一直没有机会,可是他的心里早就痒痒了,今日天色初亮,趁杨颖还在熟睡,他便悄悄带上了几个人溜了出去,直到现在才姗姗归来。
陈琰文挥着一把大砍刀,一路哼哼唧唧地跑到杨颖面前。
“大哥,那贼子在哪,看我不将他劈成两半!”
陈琰文的反应早在杨颖的预料之中,当下对其怒喝道,“此乃军中,不得放肆。”
陈琰文被杨颖训斥,心中极不痛快,一脸激愤说道:“大哥,那贼子前日羞辱于我,你还要袒护于他?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兄弟。”
杨颖说道:“你我兄弟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岂容置疑。”
陈琰文又道:“那好,大哥,咱们去暴打那贼子一顿。”
杨颖一把抓住陈琰文的肩膀,“琰文,你还是不是男子汉,难道你幼时便没有抢过别人的玩具?此等小事,为何抓住不放。再说,大哥那日不是替你教训过他了么。你若觉得气还不顺,便苦练技艺,来日亲自击败他。”
听完杨颖的话,陈琰文不再吵闹,只是暗暗咬着牙,眼神中透出一股坚毅。
杨颖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他此番前来,是受了朱总兵调令,过来当一把总,兼骑术教习。”
陈琰文听完又是一哼,“他当把总,那么大哥你呢?”
杨颖哈哈一笑,“为兄弟现在位居守备,比把总可高了三级。”
陈琰文闻言,愤慨的表情转为一喜,“既然如此,不愁以后玩不死他。”
杨颖苦笑着摇了摇头,“为兄正打算提名,将你和陈峰、陈林、一航升为把总,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得生事啊。”
陈琰文一听,面色一喜,当即一阵哈哈大笑,“那贼子也是把总,我也是把总,看他神色个屁。”
杨颖面露微笑,“别得意,别忘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骑术教习,训练场上,教习可是与上官无异。”
陈琰文呸了一声,道:“就凭他?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杨颖眉毛一挑,坏笑着说道,“好像那日城外,满地找牙的是你吧?”
陈琰文闻言面色绯红,道“他也找牙了,被大哥你打的。”
杨颖哈哈一笑,又嘱咐了陈琰文一番,“赵把总人品虽有不佳,但一身本领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咱们兄弟玩得多的便是火铳,马匹也免强能骑而以,但至于骑兵战术,便是一窍不通了,你记得要虚心学习。”
陈琰文一抱拳,“小弟省得。”
虽然杨颖不是怎么喜欢赵攀兵那个人,但是人皆竟来了,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一个多时辰后,营房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但是翻遍营中,却是没有赵樊兵的踪迹,杨颖正打算差人了营去寻找之时,赵樊却突然出现在了营门口。
赵樊兵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俱是一身平民百姓的打扮,男女老少足有四百多人之数,而且大包小包一大。
杨颖一愣,不过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赵樊兵见自已不给他安排人马,所以跑到难民营中去招兵了,那些难民俱是在奴尔哈赤入侵前被迁进城的。
赵樊兵将那数百人家属留在了营外,而后只身进营,昂头着一抱拳,算了行了一个军礼了,而后他开口说道:“守备大人,这些都是我刚招募的兵卒,青壮一百名,余者则是其家属。”
杨颖问道:“每人安家费多少?”
“五两,大人可亲自发到他们手上。”
杨颖对身边的亲兵队长孙戬说道:“取五百两银子地来,按人发放。”,孙戬应诺而去。
赵樊兵没想到杨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当即愣了一下。
杨颖接着又说道:“在我营中,兵员皆发足饷,上官有克扣者,必受重处,伤残抚恤亦很优厚,赵把总可让兄弟们放心,另外,营房已准备妥当,赵把总将兄弟们的家属安顿好后,便可住,至于军械被服等物,我会随后向张参将调拨。”
赵樊兵听完,冰冷的神情缓和了几分,只见他郑重地行了礼,但是他的头仍然高昂着,“有劳守备大人费心了。”
不多时,孙戬与几名亲兵抬着两口装满银两的箱子出来了,箱子一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当即闪出一丝亮光。
杨颖对赵樊兵说道:“赵把总,银两在此,你发给兄弟们吧。”
赵樊兵一愣,“大人何不亲自去发?”
杨颖微微一笑,“自古驭兵者,必恩威并重,若银子由我来发,那么你便不能恩服部下,有威无恩,则兵心不聚。”
赵樊兵脸上表情多了几分动容,微微颔首,再次郑重地行了一礼,“在下领命。”
当银子发到青壮的手中,那数百家属激动得泪盈满眶。
辽东乃苦寒之地,粮食收成,岁仅一熟,五两银子,可购大米八石,抵得上不少人家一年的收成了。而且这个时代,胡虏猖獗,身在辽东,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哪里还能安心种地。所以在辽东的男儿的眼里,当兵吃皇粮,那是最理想的一份职业,不仅可以保卫家乡,还可以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供养一家老小。所以在这个年代,只要在辽东征兵,基本上十个男儿里边,有七八个都会欣然而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