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无心的,真的没有想过要他死——
盟主府竹园,朱依翊被带回来后依旧住在这里,只是房前屋后都有人把守,她不可以离开半步。一直蜷缩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梵若辰也因为损耗过度被梵敖强令回房休息,并要接受大夫好好的诊脉。可他却在回房前去了一趟竹园,他不放心朱依翊,要亲眼看到她无事。
只是她这样缩成一团,可是说成无事吗?
“如今魔王死了,你便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日后就留在盟主府,我会好好照顾你,所以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再害怕了。”
可是朱依翊现在的模样,根本不是因为害怕。但她没有说,因为她什么也不想说。于是梵若辰便叹口气离开了,走之前又好好叮嘱了守在这里的仆人,仔细照看她。
而就在梵若辰离开房间的那一刻,眼泪从眼角滑落。朱依翊伸出手,摸了一把,看着手指上晶莹的液体,呆呆地像是没了心智的人。
这是眼泪,她哭了,因为他的死去而哭泣。
她想对自己说,会哭是因为对他的内疚。如果不是他给她吸了毒,又怎么会内力尽失?如果不是她冒冒然救了梵若辰,他又怎么会被盟主府的人围攻?这两者,只要有一种情况没有发生,今日他都不会死去。
可是它们却发生了,而两次的起因,都是因为她。
所以才哭,不是吗?
坐起来,双手抱膝。她将头埋在膝盖之间。很快的,“呜呜”的声音便从膝盖中传出。这样,是不想屋外的人听到她的哭声,可她却没法儿再安静地落泪。因为她心中明白得很,她的伤心欲绝,不仅仅是因为内疚。
对他,真得动了情……。
天很快就黑了,朱依翊在哭泣中睡去。能睡着,对她来说是一件幸事,总比清醒着受罪强。可这觉睡得也不安生,似乎总是在梦境与现实中徘徊,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
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可感觉却飘渺模糊,直到低低的声音传来,朱依翊才知晓那不是梦。
“醒醒。”
“炙焰?!”朱依翊猛地坐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那人,魔王的名字也脱口而出。
魔王会死,这件事本身就叫人不可想象,况且朱依翊心中又是多么希望他还活着。如今有人轻拍的她的肩膀,她便一心想着是魔王死里逃生回来找她了。
可她却失望了,眼前的人不是魔王,而是左使。
“左使?”欣喜转变为落寞,这样的表情薛臻当然看得清楚。他皱着眉,轻声说道:“跟我走。”
朱依翊垂下眼帘,淡淡问道:“去哪儿?”
“朽木崖。”
朽木崖,魔王结束生命的地方。薛臻与李自成还未回到赤水城,就听到了这样震惊的消息。原来李自成去池州分教后,蓝护教有事出去了,而炙焰嘱咐过他一定要亲手将血祭交给蓝护教,所以李自成就一直等到他回来。
快马加鞭赶回赤水,却在半路上遇到了薛臻,两人这便一起往回走。谁知刚走到赤水城外,便见到有许多江湖中人朝赤水奔去,上去一打听,两人都呆住了。
梵敖怎么会猜到教主的身份,而单凭盟主府的实力,又怎么会将教主逼入绝境?
疑惑,当然要疑惑。于是刚刚遇到的两人便又分开行动,一个潜入盟主府打探详细情况,一个则是去了朽木山。倘若真得是从朽木崖跳下去的,那生还的可能为零。可是还得去一趟找寻,毕竟这一切叫人无法接受。
潜入盟主府的薛臻,大概了解了其中的原委,便来到竹园带走了朱依翊。他们一个是魔教左使,一个曾是锦衣卫副统领,离开盟主府也并没有费力气。
朽木崖上,依旧白天来过的情景。朱依翊跪坐在崖边,借着月光依稀看着对面隔着沟壑的山体。可是那山体并没有真正进入到她的眼中,因为她的双眼并无交集。
她只是那么呆呆地看着。
“教主为什么会失去内力?夫人你,应该知道的吧?”薛臻紧蹙着双眉,他站在朱依翊的身旁,也同样看着那模糊的山体。微风偶尔吹过,他的发丝轻轻飘起。
沉默了很久的一句问话,将朱依翊的神智换回。她垂下头,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在黄山时中了蛇毒。”
“斑斓之毒?!”
“是。”
薛臻紧紧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叹。
“教主为什么不说,如果知道了,是不会放着他一个人来朽木崖的。没能察觉到也是我的疏忽,要我如何向魔教众位交代?”
薛臻这样自责,他身旁的朱依翊又怎能好过?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再次打湿了朽木崖上的泥土。
“是我救醒了少盟主,也是因为我魔王才会中蛇毒,所以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薛臻看向她,双眼又多了一层的悲伤。轻叹一声,他转过身。
“回去吧。”他突然说。
“去哪儿?”她微微一愣。
“皇城,公主府。”
朱依翊惊呆了,魔教的教主因她而死,魔教的左使不但不杀她,还要放她回家?再想到黄山上他对她说过的话,那压抑下去的不解再次浮上心头。
她站了起来,与她面对面彼此相望。
“你,究竟是谁?”
再一次的提问,得到的依旧是回避。薛臻还是背对着她,淡淡说了一句:“我是魔教的左使,仅此而已。回去吧,或是找个清静的地方隐居起来,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说罢,薛臻便朝着下山的路口走去。朱依翊看着他,双眉紧蹙,她抿着小嘴慢慢张开,从里面呼出一口气,随后她对薛臻喊道:“左使,你不想我知道你是谁,那好,我不问你。但是,请你告诉我,告诉我炙焰曾经的事。他已经死了,可是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对他做了什么,使得那被人称赞的楚大统领,变成如今的魔王?”
薛臻站住了,朱依翊便又赶紧恳求道:“请你,告诉我吧。”
薛臻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随后他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朱依翊。月光清楚地照在他的脸上,此刻的左使,悲痛万分。
“知道了,会很痛苦的。”
“没有什么会比现在更痛苦的,所以就请您说吧!”
薛臻又是一声叹息,喃喃说道:“既然你这般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告诉你教主的曾经,为什么会变成世人口中的魔王。”
说着,他又慢慢走回到悬崖边,盘腿而坐。朱依翊便也跪坐下来,静静等着薛臻的故事。
许久,薛臻整理好了思路,便缓缓道来:“教主他,原名为楚言,就是十六年前离奇死去的锦衣卫大统领。他刚来锦衣卫时只有十五岁,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锦衣卫的副统领了。可没有想到才过去了半年,他便从我的手下一跃而上,成为了大统领,也是锦衣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统领。”
朱依翊抿着小嘴看着薛臻。原来左使曾经是锦衣卫的副统领,难怪炙焰那么信任他。十六年前离奇死去的不单只有大统领楚言,还有锦衣卫全部的三位副统领。因为突来的变故,锦衣卫顿时群龙无首。她的师父夏春侯也是那个时候,不得已坐上了大统领的位置。
不过不仅楚言没有如传说那样死去,而且还有一个副统领活着。看样子十六年前一定发生了一件不为人知的大事,才会出现如今奇怪的局面。
“锦衣卫当时的副统领有三位,负责调查的副统领徐紫阳,负责肃清的副统领轩辕非,负责审问的副统领栾大鱼。左使你,是其中的哪一位?”
朱依翊打断了薛臻的话,许久之后,薛臻才说出了三个字:“轩辕非。”
朱依翊便闭嘴了,她在等着薛臻继续。而薛臻呢,十六年不曾用过的名字,此时从自己的嘴中说出来,好像说得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可虽然陌生,却充满了多少了酸甜苦辣?薛臻闭上眼睛,感受着崖顶清爽的风扑面而来的痛快,心中却依旧不能平静。
这样又停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十六年前的那个故事。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教主时的情景,虽然只有十五岁,个子却已经很高了。身材有些消瘦,可配着他那张绝美的脸,倒给你很舒服的感觉。当时的大统领对我说:‘轩辕,他叫楚言,是个很了不起的孩子,我就把他交给你带了’。然后他又对教主说:‘言儿,他就是锦衣卫的副统领轩辕非,在锦衣卫中负责肃清的工作,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你就跟着他,一定会学到不少的东西。’”
说完这些,薛臻又沉默了。朱依翊坐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想来,一定是回忆到过去的美好,而微微笑着的吧。
不一会儿,薛臻又开始说话。
“当时的大统领介绍完毕后,教主便看向了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虽然日后便能经常见到了,可当时的我却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笑脸。灿烂的如同孩子般,真诚秀美的笑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笑脸……。”
薛臻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翘,一张脸上写满的全是自豪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