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初夏,太阳便重新了它邪恶的角色,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一条羊肠小路,并没有多少树枝,所以那上面走着的两个人便汗流浃背起来。
可尽管如此,那男的却撑着一件衣服,为他身旁的女人和她怀中的孩子遮阳,而自己就那么搁置在太阳底下,任由它肆虐。
然而,即使如此女人还是很不痛快,一个劲儿地埋怨着他。
“都是你,将盘缠搁在马车上,结果马车丢了,钱也丢了,我们要怎么办呀?”
朱依翊的嘴巴撅得老高,虽然蓬头垢面,未施脂粉,可她看上去还是那样迷人,而那刚刚生产过的身子,除了丰满一些外,依旧玲珑有致。炙焰看着她,忍不住想去亲她的小嘴,叫她单手推开。
炙焰便耸耸肩:“我能有什么办法?当时只想着救你,带钱上天山有什么用?当然扔在马车上了。”
“那我们怎么办呀,总不能一直走路吧?还有,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这身衣服,也得换换吧?”
朱依翊说得对,他们自从孩子出生后,便一直住在小屋中。可能不是打猎的季节,也一直没有见到小屋的主人。白天,炙焰出去找吃的,朱依翊就在家照顾孩子。晚上,炙焰回来照顾孩子,朱依翊则是用他们的衣衫,给孩子做衣服。等到一个月后,朱依翊坐蓐期满,他们下山时,除了三个人外加一把刀,什么都没有。
衣服还是上山前的,狐裘扔掉了,只穿着那里面的长衫,也是热得要命。而且他们的模样也够狼狈的了。朱依翊那样,炙焰也是胡茬满脸,英俊形象完全没有了。
“要不,我去卖艺吧,还可以赚些钱。”
听到炙焰的话,朱依翊白了他一眼:“恐怕还没有挣到钱,我们早就饿死了。”
这样抱怨完,突然想起来什么,朱依翊便赶紧问道:“对了,魔教在这里没有分教的吗?我们可以去分教呀,你一个教主,去要些钱总不成问题吧?”
炙焰笑了几声:“所以呀,我们才朝着这个方向走的。朱依翊,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这是漫无目的地乱走吧?”
朱依翊瞪了他一眼,娇叱道:“讨厌,故意给我难堪,不理你了。”
炙焰便装着可怜说道:“白天不理我也就算了,可是晚上记得搭理我就行。”
“讨厌。”朱依翊的双颊顿时绯红,炙焰便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他的笑声,朱依翊更觉得可恶,索性将女儿塞进他的怀中,自己气鼓鼓地走在前面。炙焰接住女儿,一只手抱着,另一手还得给女儿遮阳。可看到娇妻迷人的身姿,还是很满足地傻笑起来。
朱依翊气鼓鼓地走在前面,背对着炙焰,脸上也开始有了微笑。可突然,她的面前冒出一个人来。朱依翊刚刚停下脚步,便又有一些人从两侧走过来,拦住了她。
炙焰赶紧快步走到爱妻跟前,半眯着眼睛看着最先冒出来的人。很老看上去有五十了吧?神色沉稳,而自己之前对他没有任何的察觉,应该不是好对付的。只是他们拦着两个看上去寒酸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一共十来个,厉害的当然就是头头,他站在中间,而他身边的人这时问道:“老大,看看他们两个,一副穷酸相,能有什么盼头儿?”
竟然是强盗!
炙焰瞅瞅朱依翊,后者则是点头。强盗,大明的特产。可这些人活该倒霉,碰到他们夫妻两个。只是乱世之中的匪类,有多少也是豪杰,姑且看他们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吧。
这样打定主意,那被称作老大的人物这时也开口说道:“你们看看那个女的,多好看。如果打扮一番,还不得美如天物?只要抓了她,还愁卖不到好价钱?”
那手下这时也仔细打探了朱依翊,叹道:“对呀,还是老大你有眼光。这么美的女人,小的竟然没看出来。呵呵,卖她之前,老大你就先尝尝鲜,好了,也给小的们尝尝滋味才好。”
手下的话叫炙焰很生气,可是他抱着孩子不好发作。谁知,他身边的女人倒是气炸肺管,一把抽出他背后的神刀。
“淫贼,留着你们也是祸害百姓。今天,姑奶奶就叫他们后悔见到我!”
说罢,毫不客气地冲向那些人。起初,他们并不在意,几个人嘲笑着迎向她,想要将她拿下,谁知,没等碰到她,就被她纷纷斩到右手。于是剩下的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惹到了不好惹的人。只是这样穷酸的女人,怎么会如此厉害?
那老大示意所有人切莫乱动,自己则是拔出腰间的双刀:“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可你却不是我的对手。”
朱依翊哼了一声,心想着你最好厉害些,也叫炙焰看看她锦衣卫副统领的厉害,省得他没事就嘲笑她。
就在朱依翊思量的当会儿,那人便已经攻过来,同时喊道:“不要东张西望,会死的。”
随即,双刀砍向朱依翊,朱依翊赶忙横过刀来挡住他的进攻,却也是被震得虎口发麻。
两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炙焰看不出他们实力的偏差,所以放心不下朱依翊,也没到插手的份儿,便只有一刻不能放松地盯着两人。
朱依翊起先隐藏了连环刀法的特性,可渐渐的,她发现那人并不好对付,也不管那许多了。一招袭去,那人刚一躲闪,她便突然转了路数,伤了他的左臂。
与此同时,那人惊呼出声:“连环刀法!”
朱依翊集中精神应战,当然没有想太多,马上发动攻击,老大人物也赶紧应战。
可一吼却叫一旁抱着孩子的炙焰沉了脸。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老大的招式。果然,虽然这双刀在形式上有很大的不同,可是刀理却与东厂阉党的刀法基本上一样。而他惊呼出声的嗓音跟女人一样尖细,不会错的,这眼前的老大,曾是东厂的走狗。
换言之,他是太监!
东厂曾经的走狗,怎么会沦落成如今的强盗?难道跟几年前崇祯取缔东西厂有关?
没想到此时此地,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使出了连环刀法。那人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从此被朱依翊占了上风,一个不留神,被她的大刀砍到,跪坐于地。
那些手下也不过是纠结一起的强盗,一见厉害的老大都受了重创,立刻化作鸟兽散。顿时,只剩下他一人,被朱依翊用刀架住了脖子。
女人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朱依翊,颤抖着问道:“你,你怎么会连环刀法?”
朱依翊哼了一声,说道:“什么是连环刀法?我从没听说过!”
那人摇着头:“你不要隐瞒,我不会看错的。锦衣卫的连环刀法,我怎么会看错?”
朱依翊还要说什么,炙焰已经走过去,对朱依翊说道:“你抱着孩子。”
朱依翊刚想说:这是我的猎物,我来处置。可当她看到炙焰板着脸的时候,便知道事情怕是有什么波折。这才乖乖地接过孩子,将神刀递给炙焰。
炙焰握着神刀,反手插在土壤中,自己则是蹲在那人的面前,冷冰冰地说道:“你看看我,难道,认不出我吗?”
那人一愣,目光从朱依翊身上转移到炙焰的身上。这样仔细地看,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楚言!”
是楚言,适才只顾着关心这个女人,加上这男人也实在够邋遢了,哪里能看出他的真样貌?如今仔细看,这张俊脸,不是楚言是谁?那个人已经完全傻了,真是没有想到今时今日还能遇到锦衣卫大统领楚言。
楚言冷笑一声:“怎么不问我为何还活着?”
听了炙焰的话,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于是炙焰便笑了笑:“因为你是东厂的阉党,所以你知道我并没有死,对吗?”
那人猛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并没有害你,我,我也没有杀那些锦衣卫。大统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你知道我活着,说明你当天也参与到监刑的行列中。能成为监刑阉党中的一员,说明魏忠贤他信任你。一个魏忠贤信任的走狗,怎会没有参与陷害我的阴谋中?怎会没有在我那两个可怜手下的身上狠狠地戳上一刀?我不相信,所以我,一定要杀你。”
朱依翊此时也听明白了。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东厂的阉党,还参加过炙焰的监刑。难怪炙焰会板着脸,眼神又这样可怕。如此一个人,不杀他,怎么能解心头之恨?
那人吓得都尿裤子了。他一边给炙焰磕头,一边哭喊着说道:“楚大统领,所谓入了东厂,身不由己呀。小的也是听魏公公差遣,不听话就得死。大统领,你饶了我吧,我,我知道是谁陷害你的。联合魏公公陷害你的人,我知道他是谁。”
“废话,我也知道,还用你说?他就是当时太子,死去的狗皇帝朱常洛!”
炙焰一说完,那太监赶紧收住了磕头的动作,抬起又红又紫的额头,看着炙焰。“大统领,不是太子,那个人不是太子!”
一句话,炙焰和朱依翊都愣住了。前者回头看了看后者,后者看着他,也是惊愕到了极点。炙焰扭回头,对着那人就是一耳光,那人倒在地上,又赶紧爬起来。
“大统领饶命,真得不是太子。”
“放屁,你为了能活命什么事都可以瞎编?可是我不会上当,不会相信你这个阉人!”
那太监哭得简直是歇斯底里了,他流着眼泪鼻涕,抓着炙焰的裤腿,求饶道:“小的没有说谎。那天,就是抓大统领来东厂行刑的那天,小的就在外面伺候。后来,大统领被拖出来,魏公公叫大家都走。可小的靴带开了,蹲下来系。可是怎么都弄不好。等到小的系好靴带时,魏公公便要出来了。小的大惊,怕被魏公公误会,所以就躲在石壁一侧。不一会儿,魏公公和一个人便从大牢中走出来。那个人虽然戴着斗笠,小得没看见他的样貌。可是他绝不是太子,而且,而且他跟魏公公说话时,有那么一句自称了本王。虽然只有那么一句,可小的听得清清楚楚。”
“本王?!是太子的儿子吗?”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了。”
炙焰脸一沉,喝道:“那你还说知道谁陷害的我,这不等于不知道吗?你在骗我,更应该死!”
那人扯着炙焰的裤腿,哭天抹泪地说道:“小的没有骗大统领,大统领你就饶了小的吧,饶了我吧。”
炙焰眯着眼睛看他,许久,他站起来,拔出天鸣神刀。而那人大惊,竟晕死过去了。
炙焰踢开他的手,将天鸣神刀插回到刀鞘中。转过身,走到朱依翊面前。“来,把孩子给我抱。”
朱依翊看着他接过孩子,却依旧紧蹙眉头。“你不杀他?”
炙焰抬起头看看她,便又重新看向睡梦中的女儿。
“杀他,又有何用?你看看他,不过是一个年老的男人,一个可悲的,只为了能活的老人罢了。”
“可他是阉党,曾经跟着魏忠贤作恶多端。如今,又纠结了匪徒祸害乡里。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留着他?”
炙焰摇了摇头:“杀他一个,那些作恶的强盗就会消失吗?朱依翊,国之根本不动,世道还是一样。就算我们此生都在斩杀强盗,国家还是老样子,强盗便永远杀不完。这是我十八年前就已经领悟的道理了。”
说罢,他又看向那晕死的人:“而且,经过今天的变故,他日后都不敢再做强盗了吧?”
炙焰抱着孩子,越过了那个人,走了。朱依翊常常叹了一声,也只有跟他。
本王,如果那太监说得是真得,那么杂刑房看他受刑的人绝不是太子。如果是太子的儿子,当时也只有朱由校一个人。可他,还年少,说话的声音也应该不同。那太监又怎么能无法确定呢?
在刑房的人,不一定是阴谋的主使,也无法排除太子就是幕后真相的可能。只是,那人却至少参与了陷害他的阴谋之中。这个“本王”会是谁?
就在炙焰思索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朱依翊的声音:“十八年前领悟的道理?炙焰,十八年前正是你入锦衣卫的时候。是什么要你加入了锦衣卫,是跟强盗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