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沈夏还在沉睡,她一定在做一个十分美妙的梦,因为连睡着,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我趴在她的床边,发呆的想着之前的种种。沈夏之所以会知道我们的事,果然是秦奥告诉他的。
之前我落单,秦奥来袭击我,随后突然撤走,应该就是听到了沈夏的声音,沈夏曾跟我说过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伤害我,所以秦奥不想在沈夏面前杀人,更不想让沈夏知道他处处和我做对,惦记着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心里很乱,沈夏和秦奥,多么不可思议的相遇和组合,悲情色彩太浓重了,这种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的情节,居然狗血的发生在我们身上,我的好朋友最爱的人是我的仇人,还有留措在沈夏眼前杀死秦奥这件事……两个人要怎么迈过这个坎。
沈夏的脑袋动了动,大概是要醒了,我笑嘻嘻的等待她睁开眼睛。
“是不是饿醒的?”
沈夏目光还是有些呆滞,看我的时候明显有一丝的疑惑和懵懂,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可也只是那么一晃,很快沈夏就眯眼笑了笑,她的眼睛肿得太厉害了,以至于一眯眼,我根本就看不到她的眼睛。
“饿死我了。”
晚饭后,我扶着沈夏一并坐到院子里,留措在院墙附近绑上了秋千,可是他没有出现在沈夏面前,一直都没有。
我和沈夏坐在秋千上,夕阳还没有完全消失,我们背对着光,脚尖点地,一晃一晃,慢慢悠悠的荡了起来。
我偷偷的斜眼观察沈夏,她好似沉浸在回忆中一般,低着头,不说话。她脖子上的项链,随着光线的晃动,海蓝色的宝石反射出漂亮的光。
这个项链,让人很在意啊。
“这是秦奥的项链。”沈夏突然说,我有些傻眼,愣愣的跟着点头,她继续说,“不过不是他送我的,是我抢来的。”
我的脚停在空中,沈夏依旧不断的小小的蹬着地面,秋千荡啊荡,和她说话的声音一样,缓慢、柔和,充满了回忆的味道。
她说,“秦奥是个很古怪的人,看起来很冷血很变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憧憬,他渴望寻常和温暖,那个眼神,让我觉得我的心好像要融化了。”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有时候想起一点,就说一点,虽说都是我在她的梦中看到过的,可是听她说出来,不一样,和梦中看到的不一样。
“他从来不对我提起自己的过往,甚至是老是让我远离他,给我一种他是个混蛋的感觉,对啊,他确实是混蛋……”
“有时候他心情好,还会和我聊聊天,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死掉了,一定不要给他立碑,会让他想起阴暗、恐怖的监狱,把人和灵魂都禁锢在里面,你说,他身为一个古代人,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出格了点。”
“我记得有一天,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跟我说,他很快就要带着所有的黑暗一起永远沉睡了,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也很过分,但是他只希望我不要卷入这场黑暗里……小慈,他说过,不会伤害我的朋友的,他很少答应我什么事……”
我突然地打断她的话,“他没有伤害方磊,也没有伤害我,方磊是被桑瑜杀害的。”
沈夏扭头看我,有些惊讶。我并没有说谎,我这样说,也不是原谅了秦奥,我们确实给了他无穷无尽的黑暗,可是他的所作所为,给太多无辜的人带来了悲痛,这是不能被原谅的,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还要来得珍贵。
沈夏又低下头去,嘴角上扬,“总算是守信了一次。”
她的脚点地的力度加大了,秋千越荡越高。那条项链也晃了起来,我看了看天空,绚丽多彩,千姿百态,颜色也是一层一层的,一点也不像我想象中的天空,蔚蓝纯净,和坠子上的宝石一样。
“我想,这条项链是可以算他送给你的。”
沈夏歪了歪头,疑惑的问我,为什么这样说,我依旧抬着头,眯眼睛,好似能看到不久前仍然一片蔚蓝的美丽。
“秃鹫是他们家族的象征物,这条项链上的吊坠大概是他们家的传家物,他一直戴在身上,也就是说这个对他很重要,你说是你抢来的,可是如果他不愿意给你,你是拿不走的,这可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呀……”
是的呢,他最重要的……
秋千渐渐慢了下来,沈夏落脚稳住秋千,我好奇的看过去,她把头低的很低,肩膀也耷拉下去,她好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附耳过去让她重复一次,可是她却又哭了起来。
“我没想过的,我以为我们会和许多平凡的人一样,简简单单的过一生,可是为什么在人生的前半部分,我们就要面对这么多,为什么不断的在失去,为什么不断的被掠夺,不是说上天是公平的吗?可是那么多的黑暗,是怎么一笔勾销的,那么多的痛苦是怎么做到转瞬即逝的!明明我们都很努力了,都拼命了,可是为什么结局变成这样!”
我摸了摸她的头,无话可说。她的哭诉是为了秦奥,她想不通为什么命运最终还是没有放过秦奥,可是这不是结局啊,按照秦奥的话说,现在才是开始,才是黑暗真正要来临的时刻。突然觉得如果让沈夏只沉浸在失去秦奥的痛苦中的话,或许会好一些,因为未来我要面对的或许是更多的失去,沈夏如果再也不搀和进来,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一切就到此为止,这样也好。
虽然秦奥生前曾跟沈夏说,要是他死了,不要给他立碑,他害怕那种感觉,可是沈夏仍然在离城区三十公里外的小山坡上,为他立了一块没有刻上名字的石碑,石碑上有一句话,用漂亮的篆书刻写——“我在这里”。
沈夏说这不是为秦奥立的碑,是过往。她把那些回忆连同秦奥一并留在这里,她每隔几天就会过去坐一坐,靠在石碑边说说话。沈夏说她希望这里能成为秦奥的归处,不管去哪里,总能知道,有个归处可以回来,有个地方存有想念。我笑说她太矫情,她也陪着我笑,可是那模样和从前再也不相像,眼眸里充满了怀念和沧桑。
秦奥啊,你是将你的一生,也加之在沈夏的身上了吗。
沈夏脖子上的项链她取了下来,请人做成戒指,此后就一直闪耀在她左手的中指上,还说和我手指上的雪山圣火恰好凑做一对。我问她是何必呢,她却只是傻笑。
我问温孤爵,爱情是什么,为什么这么恐怖,来临的时候悄然而生,离开的时候,却又引来了排山倒海的思绪。
温孤爵若有所思,“你觉得,爱情很恐怖吗?”
“嗯,因为好像在我的承受范围外呀!”
“汤显祖的《牡丹亭》中,有一段唱词是这样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古人这样说情。”
我发了会儿呆才接话,“听不懂……”
温孤爵笑出声,“大概就是说,情到深处,太多的东西都已经不用计较,不会计较了,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量,会让你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甚至是承受住你以为承受不住的痛苦。”
“爱情这样痛吗?我以前看《圣经》的时候,对《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有一段记忆很深,那段话是‘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爱是不狂妄,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在我看来,这就是爱,爱应该是不痛苦的,应该是充满了向上能量的。”
温孤爵那双深沉的眼眸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深深的凝望着我的眼眸,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他没有笑,也没有特别的表情,可我只觉得这一刻他非常温柔,有千言万语想对我说,可是又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只能静静的看着我,我们在“爱情”上,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他并不想说服我,他是那么不喜欢多言的人,他只用自己的行动表达出来。可是我明白,爱情要自己走,要自己去体会才会懂得。说到底,我只是怕疼痛的感觉而已。
后来,沈夏没有留在我家中,而是自己回去了。送她回去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遮盖住了沈夏身上的香水味,我和她拥抱再分别,目送她坐上跑车离开了我的视线,至始至终,留措都没有出现过。
留措也没有留在我家中,似乎大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纵然我依旧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桑瑜会比秦奥更贱棘手,但我不想再为大家增添烦恼了。留措搬回了家中,每每到饭点,仍然会做好菜,让安汀兰或者萧留白送来。隔了几天,我终于端着一盘清炒莴苣敲开了留措家的门,这次,就让我来登门拜访吧。
“小慈?你怎么来了?”开门的是留措,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按照往常的定律,我们一旦吵架,一旦冷战,总是耗着,耗到他低头认错才重归就好,所以我突然伸出友谊之手,必然是吓着他了。
我把清炒莴苣端到他眼前,大声斥责他,“你是不是要下毒害死我啊!菜是越做越苦!是抱怨我没有给你劳务费吗!还能不能吃了啊!要么就不要做,要做就认真点做好啊!浪费粮食这种行为你觉得合适吗?你考虑过这些被你浪费的粮食的感受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努力吗?你不怕他们的亡灵缠着你不放吗?”
留措无奈的笑着,“你就像个亡灵,缠着我不放了,所以你是莴苣精吗?”
我翻了个白眼,“你才莴苣精!我可告诉你,不要看我这样,我对草药还是略有了解的,不要想下毒毒死我!”
这回轮到留措翻白眼了,“毒死你有什么好处吗?”
“那这么死撑着有什么好处吗?”
“你……你说什么。”留措有点不自然,我这才表明了我的来意,不是为了一盘菜要跟他血战一场,而是想问问他,为什么在需要的时候不来找我。
我坐在留措家的客厅里,安汀兰抱着抱枕坐在我身边,萧留白继续在书房里奋战,留措给我拿了罐饮料,我正襟危坐,态度十分明确。
“萧留措,是不是朋友,讲不讲义气!”
留措哭笑不得,问我,“您这又是哪根弦没搭好啊?”
我摆手,继续保持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别装了,就只准你耍帅,不让我也威风一把?当初你不是拽的二五八万的,跑到我家说你是保姆的么?保姆现在出了些问题,不找找金主帮吗,瞎撑啥啊!”
留措要开口,我拍了茶几一把,“不许说话!听我说!”
留措点点头。
“你是不是内疚,是不是愧疚,是不是觉得自己伤害到沈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是不是觉得不应该被仇恨洗脑,是不是觉得因为你的关系,我没能问出桑瑜的下落?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
留措的脸都变色了,他大喊,“顾慈!不是!”
“我知道……什么?什么不是?”
留措叹了口气,“我并不后悔,也不内疚,秦奥是咎由自取,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应该做出那么多伤害人的事情,所以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变得像现在这样。”
“那你是为什么?难不成到了每个月都要那么几次的抑郁期?”
留措作势要敲我,我连忙抱着头,缩到沙发里,他摇头继续说,“我是看到沈夏这样很不爽,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可是一想到她那么嚣张的人,突然变成个纸娃娃,动不动就流眼泪,脆弱的不堪一击,我就憋屈!”
“啊——”我一声惊叫,吓着了留措,也吓着了坐在一边的安汀兰。
“你怎么了?”留措问我,我惊喜的问他,“留措!你该不会!该不会是喜欢上沈夏了吧!”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是啦!”
留措和安汀兰同时开口否决我,我扭头看向悠哉的安汀兰,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安汀兰理所当然的模样吓了我一跳,难道我已经不是留措最好的朋友了吗!为什么我都不知道的事,安汀兰知道了!果然是这样!弟媳比死党亲啊!
“我当然知道不是沈夏了,留措哥喜欢的人明明就是……”
“汀兰,你找留白玩去,让我跟小慈说会儿话。”
留措突然打断了安汀兰,我的好奇心已经勾到了嗓子眼上,可是留措就是不让我知道,我着急的抓住从我身边走过的安汀兰,她皱眉看我,很为难的样子,留措咳了两声,安汀兰抱着抱枕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