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有人入夜之后来敲景仁宫的大门,而偏偏公主最近性子大变,严令吩咐了早早关上宫门,若无特殊情况,决不允许擅自放人进来。
蔷薇几个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到底,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毕竟,静姝的死,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而经过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她们也隐约明白了公主不让人来打扰的原因……可现下,外面却是李大公子在叫门,蔷薇不禁皱了眉,犹豫不决。
“姑姑,您倒是拿个主意啊,这门。开是不开,您给个话成不?”小黄门苦着脸哀求道,景仁宫里,蔷薇素有贤名,且又有先前静姝作对比,众人自是更喜欢她的。
就算她被公主提为掌事女官后,待人接物也一如从前,并不见半分的骄奢,因而众人更是心服,在她面前,倒也没有多少拘谨。
蔷薇此刻也是苦不堪言,她完全拿不准公主的心思,又出了采薇的事,哪里还敢自作主张!可这回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公主正不高兴呢,这李大公子也真是的,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
她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那你等会儿,我去问下公主的意思。”说罢,转身上了台阶,硬着头皮进了正殿。东梢间的书房里,慕容远一身浅蓝色的阔袖常服邻桌而立,瘦削娇小的身子却挺得笔直,纤细的手腕从袖见露出来一抹匀称的白,如青葱一般的指节握着粗壮的毛笔,挥洒自如,丝毫不显费力。
蔷薇摇了摇头,站在格栅外面,轻轻出声道:“奴婢见过公主。”
“说。”慕容远头也不抬,淡淡的扔出一个字来,先前蔷薇得了宫人的禀报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了,所以她知道必定是有事的,而她也相信,经过这些日子,蔷薇已然学乖了,再不敢做主张。
这会儿敢来打扰自己,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难以抉择,是以她倒并不太生气。
蔷薇听着她的口吻,暗自揣测她应该不怎么生气,便放心了不少,飞快的将李君曜在宫门外求见的事情说了,并问道:“公主可是要见上一见?”
她自以为,这番态度,算得上是毕恭毕敬了,没想到慕容远听完,却直接一挥手将毛笔砸了过来。她惊叫一声,躲避不及,被沾着厚墨的狼毫画了一脸,湿漉漉的带着香气的墨汁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划出一道黑乎乎的印记来。
慕容远冷声呵斥道:“闭嘴!”也不管外面的人纷纷涌了进来围在门口看着,厉声斥责道,“叫什么叫,本宫打你还错了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竟要本宫亲自拿主意,那还养着你做什么?!若是你嫌弃我这景仁宫太小了不妨直说,本宫决不妨碍你另谋高枝!”
蔷薇吓得脸都白了,两行泪簌簌的掉下来,顷刻间就将脸上的墨汁冲出了两行长长的印子来。她呆愣的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眼中的震惊与懊悔也无法熄灭慕容远的怒火。
她在怎么会这么傻,以为什么事都请示公主,就是公主要的态度……这时候,蔷薇才感到真正的绝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变的这么,连这最基本的宫规都忘记了?!
见她一味的只哭而不说话,慕容远怒意更胜,她的声音越发的的低沉、也更加的冷厉,“蔷薇,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滚出去,从此刻起,没有本宫的准许,不许你踏入正殿半步!”
掌事宫女却不鞥踏入正殿——没有什么惩罚比这更加严厉了!
蔷薇一时间吓得连哭都忘了,本就洁白的小脸泛着绝望的苍白,无力而哀求的望着慕容远,慕容远愈加心烦,一挥手呵斥道:“还不把她拖出去!”
这时候,才有宫人上前,将呆滞的蔷薇拖拽了出去,翠微不动声色的指挥其他人退出去,只留自己和紫薇再殿内伺候。
过了半晌,慕容远神色稍缓,但眸中的冷厉却还未消散,她直直的看着翠微,“李君曜的事情,你怎么说?”
翠微沉吟片刻,道:“公主如今势单力薄,李大公子不失为一个好的拉拢对象。”
慕容远沉了脸色,“你的意思,是要本宫以色示人,借此拉拢镇国公府?”
翠微脸上解释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远却再次皱起了眉头,她当然知道,通过李君曜来拉拢镇国公府是个不错的捷径——可是,她却不相信,李君曜真的就能被她拉拢。
虽然身为镇国公府的世子,李君曜年纪轻轻就能爬上现在的位子,绝不是泛泛之辈。簪缨之家的子弟,大多都是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没几个有真才实学的,而他却——
慕容远向来认为,越是圆滑的人,越是奸邪。他李君曜身份贵重,却能和一帮普通的侍卫打成一片,在上京城的贵公子圈中又举足轻重,这样的人,绝不单纯。
她倒不是不自信能驾驭这样的人,只是现如今四面环敌,她刚在宫内宫外有了一番大动作,宫外的事情,还是先歇一歇吧。
念及此,她挥着手叹了口气,“不必了,你去回话,就说夜色已深本宫已经休息了,不便见客。”
“诺。”翠微不懂她的心思,只乖巧的应了声,趁着夜色飞快的跑了出去。
李君曜只觉得自己等了有许久,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他不是没有为自己的冲动懊悔过,无数次的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却又被心底的渴望桎梏着脚步。
无论如何,他也迈不出转身的第一步,反而在懊悔之后,更加坚定的站在了这里。
理智上,他也明白,从开始到现在,等了也不过只有一炷香的功夫罢了。等待的时间缺显的那么长,让他的不安都随之沉淀了下来……
直到宫门开启,他才惊觉自己的心猛然一抖,几乎是欣喜的立刻的,就抬头向来人望去!却只见一身穿粉红色比甲的妙龄少女身姿纤细款款而来,脸上带着几分红晕,不知是不是被昏黄的灯光照出来的。
少女走到他面前,恰到好处的福身行了一礼,声音清亮的同他说道:“奴婢见过李大人。劳烦李大人久候于此,我家公主实在觉得愧疚,只是夜色已深,内宫之中规矩森严,我家公主实在不便见客,还望李大人海涵。”
翠微嘴角含笑的说完这番话,打量着李君曜面上一闪而过的僵硬,她心头一急,又忙补充道:“李大人的心意公主明白,只是如今……公主这里实在多有不便,还望李大人体量公主的难处。公主说了,若他日能有机会,定会亲自报答大人的好意。”
李君曜慢慢的咀嚼着这番话。
那宫女分明是后补上这句话的……若真是公主的意思,她应该一开始就说出来,而不是,见自己脸色不对才开口。
他不确定后面这段,到底是不是五公主的意思。
可那婢女也是个巧妙的人物,分明是见他神色不愉了,才临时加上的场面话。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如果连这话的真假都分辨不出来了,那他李君曜也不用在上京城混了。
只是……他砸摸着下巴,不禁有趣的一笑,粉色比甲的宫婢,应是五公主身边的贴身人物了,就算那番话不是五公主亲自所说,想来也是她心中所想了。
想到这里,李君曜不禁一扫先前的郁闷,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一勒马缰,稳稳地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此时戌时末刻,南熏坊两旁的街灯都亮了起来,镇国公府门前尤为灯火通明。
守门的小厮见自家大公子满面春风的回来了,迎着笑脸就跑了过去,一边牵过马缰一边讨好的问道:“大爷今儿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您这脸都笑开花儿了?!”
李君曜不轻不重的踹了小厮一脚,笑骂道:“就知道打探爷的事情,鬼东西,怪机灵的!”这么说,便是默认了今天确实发生了好事。
那小厮本就是机灵的,闻言更是活泛,不住的说着恭喜的话,李君曜随手在怀里掏了一锭银子,看也没看大小,便抛给了他,朗声道:“看你这么会说话,爷赏你的,拿去喝酒!”
说完,大步跨进了大门。
小厮在后面牵着马,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后才牵着马从角门进去。
依旧是一袭青白色竹叶纹长衫的李君凌这时才从门后转身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兄长昂首阔步格外轻快的步伐,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身后的贴身小厮见茗香他这样,不禁有些纳闷,二公子和大公子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气氛更加诡异了……
他张了张嘴,正欲出口问一句,李君凌却回身给了他一扇子,清越的嗓音笑骂道:“发什么愣,该走了!”
茗香哀怨的瞪着他,摸着被敲痛了的额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