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寻常话,解开了困扰心底的迷惑,剑道第六重,无意之中领悟,往后的日子,莫然锲而不舍,继续巩固,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再次翻开古卷。
剑道第七重,剑由心生。
剑随心,心随剑,心中有剑,手自有剑,手握有形剑,心随无形剑,有剑似无剑,无剑胜有剑,亦有亦无。
心中有剑!
作为持剑之人,作为爱剑之人,心中固然有剑,这般说法,岂不是唬弄人。并非如此,通常心中之剑乃爱慕所生,古卷所云乃意境,究竟能否参悟,全在于心。
夜风呼啸,天地寒冷,满山积雪莹莹有光。木屋外,单衣少年伫立未动,愁眉不展。
剑道第七重,短短几十字,晦涩艰深,据字意而言,尚是可以理解,但要领悟其中大道切实艰难。
“有剑似无剑,无剑胜有剑,亦有亦无。哎……亦有亦无……”
搜索枯肠、绞尽脑汁,终是不明其意,这亦有亦无太过艰深,确实不能悟透。剑道第六重,化无则是突破之法,然而此关却是亦有亦无,到底应该如何才能做到。
这个冬季,深深困惑在剑道第七重当中,无法自拔。
春暖花开,年复一年,蓦然回首,已入深山快到两年,是继续参悟还是出山依计行事?
如今的剑法比入山时精进许多,却不知能否保护亲人安全,能否报仇雪恨。
长期隐居于此绝对不妥,剑法自然要提升,姐姐不能不顾,青楼之苦,痛人心神,务必将她救出牢笼。
莫然咬牙切齿,铁定决心,快速走向木屋。
甫入房门,嗅得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佝偻老者独居堂中,微闭双目,坐在摇椅怡然自得,慢慢摇动,旁边放有一杯茶水,丝缕热气袅袅升起,一派清雅之象。
“夏前辈!”
佝偻老者不作声色,兀自摇晃木椅。
“夏前辈!”
“何事?”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感。
“晚辈已经在此居住两年,这段日子有劳夏前辈谆谆教诲,再三思索,晚辈决定离开菩提崖。”
“何时走?”
苍老的声音一掠而过,极为冷淡。没有挽留,倒像是驱赶。佝偻老者的脾性素来如此,同居两年,莫然自是知晓,当下微微含笑。
“即刻就走!还请夏前辈多加珍重!”
“玲儿在后山!”
“谢谢夏前辈,就此告辞。”
由始至终,佝偻老者闭目相对,当离去的脚步声消失殆尽,缓慢睁开双眼,端起鲜美茶水轻饮一口,注视门外雄伟的山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许久没有动弹。
“想那铸剑之日……天煞孤星降世,武林必有浩劫,哎……”
佝偻老者放下茶杯,摇动木椅。
山野之中,凝聚了多少欢乐的时光,曾经,有两只手紧紧相握,在这熟悉的小径悠悠荡起,没有烦劳和忧愁,只有姐弟般的情谊。
枯后逢春的绿株葱葱茏茏,山间的溪水永流不息,茉莉花香沁人心脾,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令人心动。这一切——深深装入脑中的景象,往后只能成为回忆。
自古以来,悲欢离合,终是刻骨铭心。无可奈何,有聚必有散。
“玲儿!”
玲儿微微转头,冁然一笑,焦急道:“小哥不要过来,晨露未干,当心弄湿衣服。”
她永远这么关心他,无论何时何地,从未改变。
莫然停下,站立不远处,静静看着采摘茉莉花的少女。她没有国色天香的容貌,没有华丽的装饰,却有无法比拟的温柔,恰似孩童时期构思的娇妻,不会骂人,不会打人。
“咱们走吧!”
莫然“嗯”了一声,随她缓缓而去。
这一刻,酸涩甘甜的滋味交织心头,缠缠绵绵。不知不觉,竟然停下步伐,痴痴盯着平凡朴实的背影。
或许炽烈的目光滚烫了她的身体,缓移的莲步并在一起,不再移动。
“玲儿……”
玲儿转身,澄明的双眸一闪一闪,看着竹篮中的茉莉花,沉默不语。
莫然靠近,双手轻放她肩头,叹息一声,讷讷道:“我……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玲儿如被雷击,身子微颤,抬头望着满面愁云的少年,澄明的双眸尽显不舍之意。
“你决定了!”
莫然没有应答,靠近些许,轻轻搂着柔软的身子。不知是何缘故,健壮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幽深山野,百花丛中,两人相拥一起,宁静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清风掠过,吹起乌黑的发丝,抚在白皙的脸庞,越发迷人。他愈靠愈近,直到能够感觉急促的呼吸,能够感觉温润的嘴唇……
一片树叶掉下,飘浮两人脸间,久久不曾落地……
“小……小哥!”玲儿满面嫣红,羞答答垂下了头。
莫然捧起红通通的脸庞,关切道:“答应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哥无须担心,玲儿会照顾好自己,反倒是你,千万不要因为习剑累坏了身子。”
莫然浅浅一笑,取下手腕那窜贝壳为她戴上。
“这是何物?是小哥娘亲留下的吗?为何要给玲儿?”
莫然哀叹一声,强作笑颜,温和道:“我出生一个贫困渔村,没有珍贵之物随身,这贝壳就是我心中最美的装饰物,现在送给玲儿,但愿你能和它一样,永……永远美丽。”
“小哥贫嘴!”
玲儿轻啐一口,迈步跑开,拎着竹篮荡啊荡的,过了片刻,故意放慢脚步,等待傻乎乎的少年追上前去。
两年了,棕色良驹依然如故,身强体壮,甚是彪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鼓得极大,直勾勾盯着不远处,双瞳中倒映两个人影,清晰无比。
那处,两个恋恋不舍的人已经伫立许久,倘若继续不言不语,呆若木鸡,恐怕良驹都要动怒了。幸好,莫然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玲儿,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爷爷,我走了。”
“小哥!”
“还有何事?”
玲儿咬了咬牙,低声道:“小哥保重!你……何时回来?”
莫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但……玲儿,你等我。”
“嗯!玲儿等你!玲儿永远等你!”
莫然点了点头,走向良驹。马嘶响起,白影飞奔,戴有一窜漂亮贝壳的手许久不曾放下,直到无法听见马蹄声。
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洁白的脸颊滑落,如幸福的种子掉于地间,播下它的人在期盼,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