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碰杯,清脆的声音里,总碎掉一些多情的顾念。
那一夜霍作作穿着小立领紧身红毛衣,领子上织着古典的格子纹路,衬得她大眼白肤,分外娇美,还抹了艳色的唇彩,容色照人,坐着,引来许多推杯换盏的喧闹。
渐渐女生们都想办法撤退了。99中文班的男子汉们还在抵死勇敌B县实习学校派出的教师。
B县校领导说:“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把你们当学生了,你们回去在毕业证上盖个章,大多数人还是回我们B县本地来的,过不了几久,我们就是同行了。所以,喝!”
这是一个惨烈的战场。
醉卧桌底君莫笑,B县宴散几人立?
卫青叮嘱霍作作:“你和杨峥嵘、薛芙、潘笑笑出去找个地方藏好等我们,别给他们看见又拉进来。”
霍作作也被那阵势吓懵了,说:“不藏了,藏在这里被找出来还不是被拉回去灌酒?我和她们先回招待所去。”
卫青抓着她,浓浓的酒气全喷在她脸上:“你不能走,你们几个全给我呆在这里等着,都走了散场后谁拉我们回招待所?拿着,这是我的钱包,等下我们趴下了,你打车把我带回去。听见没有?”
沈夫也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让薛芙拿好,说:“你们要是搬不动我们,就叫司机帮忙,给钱总有人做事的。”
说完他们两人就带着英勇就义的表情豪迈地踏入包厢。
霍作作和薛芙一阵茫然,这么视死如归到底是为了什么?把他们的指导老师灌到桌底?报恩还是报仇?又或者男人天生带着慷慨悲歌的情怀?
她们等得心焦,又不敢露面。很快蔡生凯出来趴在门口,她们忙扶着他过去躺在酒店沙发上。
没多久,男生罗大刚也摇摇晃晃地出来,霍作作焦急地向他打探里面的战况,他得意举着手臂,竖起一只手指指着天,说:“没……事!他们……完了!我……罗大刚是,谁啊!全电大……都倒下了!全B县都倒下了!我……罗大刚一个人还站着。哈,哈!”照惯例,本该大笑三声的,可是两声过后,笑傲江湖的罗大刚就无声地软倒!包厢里面还热闹得很。
过一会,卫青和沈夫、晁雪摇摇晃晃地出来了,小声地叫她们:“快走快走,我们顶不住了,再不走我们全倒在酒店,走不了了,这帮老师真是厉害!”沈夫去叫车,几个人慌忙架起地上的,沙发上的同学们,仓皇逃走了。
霍作作刚洗好澡。102的舍长陈瑞来找她。
出到门口,他说卫青吐得难受,一直撵他来找霍作作。
霍作作赶忙跟他到他们宿舍,看着卫青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束手无策。
到服务台要来一壶开水,给他晾得温温的喝下,再打了半桶热水,用温毛巾给他擦脸敷额头。她不是医生,只能做这么多了。
卫青稍稍舒服,便又要了一杯水。喝完水,他说吐得肚子全空了,让霍作作帮他找好换洗的衣服,等他洗完澡,陪他去吃东西。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卫青在洗澡,霍作作等得不耐烦,便对陈瑞说:“陈瑞,我洗过澡了,不想出去了。等下麻烦你带卫青去吃东西好吗?”
陈瑞连连摆手:“不行啊,刚才我说去倒水给他喝他都不要,一直催我去找你,还是你陪他去吃。你走了,他又让我去叫你,不麻烦吗?”
霍作作无奈:“唉!专门吃我的力气!那你记得跟服务员说,给我们留门啊,大门好像12点关吧。现在快12点了。回来估计要到凌晨1点多了。”不是才表明过心迹要保持距离吗?又叫她凌晨陪他出去!真喝糊涂了!
卫青出来,把霍作作夹在腋下当拐杖,慢慢地晃出去吃宵夜。路上他又吐了几次,痛苦得蹲在地上直骂粗口,诅咒酒、诅咒卖酒的、诅咒酿酒的……霍作作扶他到路边石凳休息,醉后的卫青,是那么脆弱,像一只硕大的猫,软软地趴霍作作肩上,他再也不是那个精光烁烁咄咄逼人的邪道大哥了。霍作作忽然心生怜悯,伸出一直手臂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卫青喃喃说:“别动。就这样就好。”把头更向霍作作肩窝里偏了偏,气息粗重,吹拂着她的脖子,沉沉地靠着她。
树影深深里,霍作作抬头看穿梭云间的月亮,身边这只大猫好沉!这算什么呢!朋友已过,恋人未满。浪漫的场景,不浪漫的心境。
给卫青买了盒牛奶解酒,然后他们一起去喝粥,正巧被刚从酒店散场赶赴第二战场的一位实习学校领导看到。乐呵呵地过去打趣他们:“嗯!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小卫,是吧?你刚才表现很好啊!前途不可估量!你女朋友也不错!漂亮!要是再高点能当明星了!不错。不错。”不愧是领导,场面话讲得极漂亮。
霍作作趁势卖乖:“领导你真是句句暖人心啊。谁能在你手下工作,肯定干劲十足。如果领导觉得小卫为人还可以,毕业分配的时候有机会就考虑招小卫吧。他组织能力特别强,对问题学生很有办法,绝对有培养前途,我保证他上升空间很大,真的!”霍作作没有说错,一个90分,一个60分,自然60分那个上升空间比90分的大,卫青的上升空间,数一数二啊!
那领导乐呵呵的:“妹子阿,你这嘴巴那么甜,太会推销了!如果我能做主,你们两个我都要,你好厉害的我知道,想办法到我们B县来吧,先找个学校呆着。以后有机会我把你们一起要到我们学校。”
霍作作笑开了花:“谢谢领导赏识。知遇之恩,一定图报。记住哦,他叫卫青。非常棒的一个人。有机会您多留意他。”
那领导也喝得有几成了,一直拍着他们两个的肩膀:“好好好,祝你们百年好合啊!百年好合啊!”
回招待所的路上,一路无话。
月光迷蒙,这样的并肩而行,也算静好,深夜的灯光冷冷,仿佛琉璃世界里繁华落尽后的清泠,身边这个人是温暖的。
和每个学校一样,6月、7月总是意味着别离。
本来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如今毕业的骊歌就要唱响,彷徨、离愁、迷茫、亢奋、疯狂……各种情绪携手而来,在空气中膨胀、燃烧、失控。
从有毕业生的楼下走过,不带安全帽,那真是提着脑袋在走。霍作作曾见识过许多毕业生的放浪形骸,有半夜喝酒集体裸唱裸舞的、有往窗外摔酒瓶子丢水桶的、有拖被子蚊帐到垃圾堆点篝火的、有离开前拆床板的、甚至有在床上拉屎的……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无法表达他们毕业前的心头百感,纷纷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或温和或浪漫或狂放地告别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学生身份。这身份扛着的时候不喜欢,卸下来却分外痛疼不舍。
卫青他们夜夜聚众喝酒,为这毕业前最后的相聚,他们已经很少睡觉,喝完酒就到102宿舍下四国军旗。他们人之将撤,其行也善,终于谨遵校规,给师弟师妹们做表率。电大二分校的舍规只规定不许男生随意进女生宿舍,却没有规定女生不许随意进男生宿舍,所以卫青他们不再“随意”进301宿舍,换霍作作“随意”在102彻夜玩军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