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秉着神念,一口气走遍了白衣城大小一百三十六间祭祀堂,甚至都不需要他走进祭祀堂内部,便已吸纳掉了所有积蓄在神像周边空中盘绕的白色细丝,凝聚在晨阳头顶天灵处的白色光柱变得几近实质,近乎于那画卷中央图形黑衣男子的情形,只是颜色不是青色而已。
这与奥奇当时身周乳白色线圈如巨蛇盘绕的结果不太一样,晨阳也没有感觉出身体被这股力量撑得受不了,他不需要以图卷描绘之法去释放它;但相同的是,他也不能掌握这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潜藏在晨阳身体中,与星宫格格不入,相互间进水不犯河水,只要不相互争斗,就足以让晨阳倍感欣喜了。
在八方城,晨阳短时间内声名鹊起,几乎成了最受关注的人,他是奥丁城主的女婿、圣武神殿的神堂武士,是唐城的炼丹大宗师余江的至交好友,而今在白衣城,他也是最受欢迎的人,只要他振臂一呼,乐于汇聚到他脚下的白衣城信徒将会数以万计。
钟鸣梵唱萦绕唱的弥陀寺山门深处,山腰一间简陋的竹草搭建的禅舍中,空荡荡地只有两个棉布蒲团,其上对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僧人。
老僧头顶戒巴乌青、宽额白眉,貌态祥和,双手自然垂放在膝上轮转着两串念珠;另一个是个二十有余的年轻僧人,眉毛浓黑,鱼袋眼,鼻梁高挺,脸部线条坚毅,双手合什压低着头。
“禀师尊,弟子前日查访八方城,发现白衣城中凝聚不散的执气不知何故竟然已经散去大半,师尊曾吩咐徒儿随时看顾,弟子不敢擅自行动,特来回禀”
老僧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知晓,眼神却穿过半掩的禅门望向那无边无际的雾霭之中,似是茫然,却不知正思考些什么,过了许久,才回转神来,落在年轻僧人脸上。
“净云,二年前三清门外那道金光是你所为吧?”
老僧的语气很平和,就像在说着“你看,这秋日里的叶子掉落了”那般自然,可对面年轻僧人却额头汗珠如泉涌出,眼角紧紧一缩,从蒲团上起身趴地跪倒在他面前。
“徒儿该死,非有意隐瞒师尊,当时徒儿确实准备出手,却被那不知从何处来的金光抢了先,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欺瞒,就让弟子打落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老僧只是淡淡地看着,似在听又没在听,用双手扶起了年轻僧人。
“一切自有因果,如今那人就在八方城,你此行除了追查执气消散的原因外,务必弄清楚那人的底细,去吧,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是,师尊,弟子定不辱使命”
年轻僧人后退着出了禅房,细细揩拭掉额头上的冷汗,眼望着八方城方向,脚下呈现金芒,如履平地般踏入了云雾之中,再一晃,人影就消失了。
这日,白衣城外,来了个游方的和尚,身披黑白袈裟,身后一路风尘,待进了白衣城,便如晨阳一般,直奔最近的祭祀堂而去,而已他恰好也是晨阳最初进入的那个。
“兀那秃头,站住!这是我神的领地”
但还未等他走近堂门口,便被大街上早就注视着他的白衣城居民给拦住了,他们非常欢迎外城人来参拜他们的神坻,但有几类人却不包含在内,唐城的和尚与奥丁的神甫便是其中最不欢迎的两种,如果让他们走近到神的面前,那简直是对神最大的不敬,也是对他们白衣城的巨大羞辱。
“放肆,给我散开”
游方和尚浓眉一皱,双手往外一压猛地大喝一声,如晨钟暮鼓,将阻拦他的人全部震慑在地。
这游方和尚正是来自弥陀寺的净云,他是弥陀寺主持亲自剃度并收纳的隔代关门弟子,整个道仙界内,谁不羡慕他、敢不尊敬他?而今这八方城里卑微的蝼蚁们竟然公开大肆喝骂,就是个泥菩萨也会生出三分火气来,他也不是没被人骂作过秃驴,但被骂作秃头却还是头一回,早已消弭的嗔念又升了起来。
净云踏上石阶,祭祀堂的大门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急速往两旁打开,已经看见了那祭祀堂深处的神坻塑像了,就在他迈开前腿正要一步踏进门槛的时候,灰胡子祭师像一阵风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对方的脸色阴沉得要下场暴雨,而且是雷暴雨。
“你走错地方了吧?”
灰胡子冷冷道,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净云没有应答,单手只往前轻轻一送,灰胡子祭师便往后急速倒飞出去,而他整个人在众白衣城信徒们视野里已经从门槛外突然消失了,再一眨眼,就已出现在了神龛之下。
“祭师、祭师”,信徒们慌乱地从祭祀堂内壁中将灰胡子祭师扶了出来,在他们的簇拥下,灰胡子祭师又昂然走到了净云身前。
净云只盯着那神像,浑然忘却了身后的一切。
“出去吧,神的殿堂不欢迎异教徒”
灰胡子祭师朗声道,在这一刻,所有白衣城人的气势似乎都加之在了他的身上,即使知道对方可以不费吹飞之力便能杀了他,可依旧是无所畏惧。
祭师身后信徒们此时也全部同仇敌忾起来,一股誓死的气概开始积聚、升腾。
局面一触即发,而净云似已获得他所探寻的答案,冷冷地转过身来,单手指着神像,面无表情地道:“这也配称神?那你们的神也太渺小了,还是皈依我佛吧,那才是永恒正道,阿弥陀佛”,净云双手合什,做慈悲状,身后突然金色光芒大涨,一圈一圈晕染开来,整个祭祀堂中每一个角落都被照得通透,尤其是最后一句“阿弥陀佛”更有振聋发聩的功效直刺入了堂内众人神海之中,击碎了他们深信不疑的信仰。
“你这个该死的异教徒,竟然敢在神的面前蒙蔽神的信徒,我和你拼了!”
灰胡子祭师发现平日里虔诚的信徒眼中出现迷惘、神望之色,吼腔猛喷出口血来,合身朝着净云扑杀过去。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净云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人影刹那从祭祀堂中消失,出现在八方城无尽旷野之中,与这些不堪一击的凡人蝼蚁们纠缠,实在难以提起半点兴趣来,净云盘膝坐下,进入禅定,以他为中心,磅礴的神识急速往外扩展开去,渐渐笼罩住了整个八方城,一草一木、一风一叶尽在他的神识查探之中。
运用凡人的法子来达到目的实在无趣,远不如这样来得直接。
良久,净云睁眼,双目金光一闪,脸露微笑,他已经知道了晨阳的位置,只要在他神识锁定之下,就算是对方跑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他的追踪。
就在净云收敛下神识之时,八方城的东方丛林上空飘来了一小朵红云,红云在九节灵鸥坠地之处停留了片刻,又继续往前飞去。
依旧是晚霞时分,一个长高了些的青衣孩童陪着一个更苍老了一些的老翁在阡陌间劳作着,如今他已经可以帮着拔草了。
“爷爷,天边飘来了一朵红云”
青衣孩童丢掉杂草不住摇动着老翁的衣角,老翁放下锄头,擦亮了些昏花老眼,天边正是满目红霞呢,哪朵云不是红的?
“瞎说,别找借口,干活”
在老翁的斥责下,青衣孩童只能委屈地拿杂草出气,他的确是看到了一朵红云降落在田野外的密林中。
“叫你长,叫你长”,青衣孩童使劲地拔出一颗颗小草,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小娃娃,真可爱,姐姐问你个事,可看见过一个这么高,这么胖,约莫十八岁,长的不难看的男子吗?”
不知何时,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女子纤纤长指比划形容着,一笑露出两个美丽的酒窝,晚风迎面吹来送过一股春天桃花般的芳菲气息,好闻极了。
青衣孩童还是头一回和一个如此美丽且陌生的姐姐如此近地对看着呢,小脸瞬时变得通红,双手丢掉小草用力的挠着脑袋,好一会才猛地想起之前某一天情景来。
“姐姐,你说的是那个鸟人吗?他——”
青衣孩童娓娓复述出之前遇到过的那个怪人的形象来,妙龄女子眼睛忽闪忽闪确认了孩童所说的正是她一路追寻而来要找的那人,蓦然又发觉孩童口中“鸟人、鸟人”叫唤着有些趣味,乐得捧腹大笑起来。
女子腰肢摇摆着,纤若无骨,格外妖娆,青衣孩童眼珠紧子盯着一动不动,忽地一双粗糙的老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的头扭到一旁。
“小孩子,要学好,不许看”
老翁正言教训着孙儿来。
“谢谢你啊,小娃娃,姐姐送你个礼物”
在老翁目瞪口呆下,妙龄女子眨眼便轻吻了下他孙儿的脸颊,留下个娇艳的红印,娇笑间移步亭亭走远了,三寸鞋底之上竟没沾上半点泥尘。
真是个妖孽,老翁暗碎了一声。
“爷爷,你怎么一直在看?”
青衣孩童捂住脸颊,无辜地望着自己的爷爷。
老翁老脸刷地一红,狠狠敲了下孙儿的额头,凌然道,“等你长到了就知道了,还捂着脸干嘛,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