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抹如风轻似尘的笑,是我在酒楼里遇到的第一个会真心对我笑的人展露的。酒楼卖艺的日子并不好过,很多时候,你不得不面对一些男子猥亵的话语,还有那些不善的眼神,或者嘲笑讽刺,甚至还会有妇道人家上门讨要公道,说是我败坏风气,丢尽女子的脸,引诱她们的丈夫夜不归宿。只是卖唱尚且如此,幸好酒楼不是青楼,若是卖身,只怕我这一辈子都毁了,便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何况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呢?
我出生在大雪天,雪过后,芸萱花开满了整个园子,我爹一高兴,就给我取了芸萱的名字,盼望我像芸萱花那样高贵优雅。自小我就不需要爹娘操心,因为我乖巧,顺他们的意,从来不会有半分忤逆。这是女子在家该遵守的诫令,自我懂事起,就默记在心中。
可是好景不长,爹与娘双双病逝,家道中落,仆役们都散了,最后剩下我和我的贴身丫鬟琴衣,我也曾让琴衣找个好人家嫁了,但这丫头宁死不肯,说要一辈子跟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和琴衣情同姐妹,那段日子,若非她在身边,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生病了,这病很奇怪,大夫们查不出病因,而我觉得身体虚弱,有时候稍微站一站走一走便气喘不已,有时候又像没事人一样,每个替我看病的大夫都说我的命悬着,随时可能就这么去了,爹和娘一直瞒着我,但他们过世后,就再也瞒不了我了。
家败落了以后,我和琴衣就在一家“客似云来”的酒楼住下了,酒楼的掌柜是个好心人,念我姐妹二人柔弱女子,不宜行走江湖,便收留我们,白天在酒楼上卖唱,夜间便住在后院。偶有调戏的客人,也是掌柜不动声色赶走的。对于这好心的掌柜,只怕我需得下辈子报恩了。
王爷就是在客似云来与我相遇的。那时候的王爷年少气盛,身边也跟着两三个纨绔子弟,前来喝酒总是扯着嗓门小赌怡情。我在上面唱,王爷在下面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有时候看久了,眼睛酸涩,便不停地眨着眼,同桌的人还以为他赌输了流泪,都揶揄他,他也不解释,只冲我笑。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唱罢下场,找到了王爷那一桌,好奇地问:“客官,何以望着小女子只笑不语,莫非是小女子唱的不对吗?”
王爷笑着说:“非也非也,姑娘声如出谷黄莺,歌声绕梁三日,经久不绝,乃是本王心中开心,自然便笑了。”
本王?我一惊,知道对方是王爷,忙施礼:“芸萱有眼无珠,怠慢了王爷,出言不逊,还请王爷海涵。”
王爷摇头,道:“罢了罢了,不知者无罪嘛。你叫芸萱?”
我轻颔首。
“芸萱?好名字。”王爷说。
那日后,王爷天天来酒楼,给的赏银也多,直到有一天,我在台上唱着唱着,忽然喘不过气来了,便昏厥了过去,醒来以后,人在王府了。王爷请了诸多大夫替我诊治,还把宫里的御医请了过来,但都无用。王爷将我留在了王府,甚至还为我建造了这思萱苑,种植了很多有益身心的奇花异草,我的病就这么拖着拖着,拖过了五年。
我一直都想报答王爷,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报答,若我是健全的,只要王爷不嫌弃,我必定会做奴做婢伺候王爷一辈子,只可惜拖了这病体,只有王爷派人伺候我的份。我也曾想过离开,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若是我能遇上一个相爱的男子该多好,自此离去,再也不叨扰王爷,等到来世,再报答王爷的恩情。
只是,穷尽这一生,我都不可能再遇到了吧,我所爱的男子,也是爱我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