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枕上轻
二
新近宫的秀女按规矩是要先在储秀宫中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礼仪方能面圣,再按照旨意分派到各处的。
储秀宫的主管曹公公近来是格外地苦恼,眼看着秀女们的礼仪规矩基本学成,就要被分派到处当值了,可这人数分配,却是难以确定下来。
当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虽然不能说人人生活富足,衣食无忧,但穷困到吃不饱,穿不暖,甚至到了卖儿卖女地步的,也着实不多。许是皇上对后宫那些女子怀有愧疚,早下了严旨,选秀女是除了特定的人家,不得再强迫应选。这样本来选择就不多了,还要在哪小户女子占多数的应选女子中选出身体健康有品貌端正的女子,实在是,一次比一次要难了。
想想以往,储秀宫的总管可是这禁宫里的肥差,每回各地的秀女入宫,无论是王侯千金也好,小家碧玉也罢,都是要由这储秀宫中出去的。多少富家小姐,为了有朝一日的皇上青睐,自是费尽了心机的讨好宫中的各色人等,其中少不得对主管的孝敬,可这曾经宫中有资历的老太监抢破头的肥差,如今,却变成了真正的苦差。
曹公公看着手上的秀女名单,心里着实为难。想着几十年前他还是小太监的时候,就跟着师傅在这储秀宫中当差,看那时每次选秀女师傅都是赚的钵满盆满地,整天笑得红光满面,怎么还不容易自己熬到了这个位置,不但孝敬银子没了,还时常要得罪各宫的主子娘娘。
上个月,宫中放出去了一批年满的宫女,因为人数较多,这次选来的秀女就显得缺了些。幸好派去江南那里的公公们还不及回转,刚传了消息,要在那里补选一些人,只是路途遥远,至少要再过一个月才能到京。而今,各宫的主子都已在为缺少了服侍的人而来催过几次了,他却还在这儿为缺少了些人而头痛——若是哪个宫里的派去的人少了,而让那个娘娘失了面子,只怕以后有他的好日子过!
“师傅。”
曹公公抬起头,看到外面一个人影慢吞吞走进来,正是他的徒弟小江子,看他脸上皱得像苦瓜一样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交代他去办差,八成受了气。
果然,小江子一进门就开口向他抱怨,
“师傅,丽嫔娘娘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总是派徒儿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徒儿差点儿被人给打出来。”
丽嫔子几年前得罪了皇后娘娘被降了位份后,已经数年未得到过皇上宠幸了,明白了自己得失宠,她自然就不敢如以往一般的嚣张,只是脾性依旧恶劣,连带宫里的许多奴才侍卫都知道这位主子的坏脾气,轻易地都不愿去招惹。
上月丽嫔宫中外放出去了两名宫女,可曹公公却只打算给她补上一人,无法,只得先派自己的小徒儿去说项。
“你按我说得做了吗?请丽嫔明日亲来挑选,并暗示她身边的人秀女中有一人与锦绣郡主有几分相似。”
“师傅您都吩咐了,徒儿岂敢不从?”小江子换上一张嬉笑的脸上前帮师傅记录各宫的分派人单名册,不免好奇,“师傅,您说这丽嫔见了那秀女,真得能同意这让她明显丢面子的事儿吗?”
他正是当时去接月盈时那辆马车上分派去的小太监,乍见月盈与记忆中的锦绣郡主相似的容颜,不觉惊奇非常,回来了只当趣事说给师傅,未想到师傅老谋深算,竟用到了此处。
“哼!”曹公公冷哼道,“那丽嫔哪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有了这么个机会,没有不利用的道理。明儿个你且瞧着罢。只是有条,不管她丽嫔选了谁,这以后的事儿你们几个小崽子都不许再巴巴地去打听,给我记清楚,咱们只要办好事儿,交好差便是,这宫里主子娘娘间的事儿,少掺和为妙!”
“可是,这些秀女连皇上都没有看过,就被丽嫔娘娘挑去了一个……”
“皇上是不会看的,多少次了,皇上几乎没有选过秀女,凡是见了皇后娘娘的人,别的女子哪里会放在眼里……”
如豆一般地油灯闪着昏黄地光芒将影子投射在墙上,斑驳地有些渗人。同屋子住着的女孩子拉着别的屋子里过来闲逛聊天的女孩子一起,唧唧咋咋地讨论这小小的储秀宫里听来得闲言碎语。
今日上午接到旨意,这批秀女皇上不选了,直接分派到各宫当差,很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是这些女孩子还是难免失落。此时正是在互相倾诉抱怨着自己命苦。
月盈不想加入这无意义的闲聊,趁着这临睡前的一点儿时间在收拾自己的小包袱。
明天,就是她到丽嫔宫当差的日子了。
那一日,不知怎么回事,丽嫔娘娘驾临储秀宫,说是亲自来挑选宫女,结果一眼便看上了她,执起她的手细细打量,直夸她模样好,气度好。那态度,竟似不像是主子在看奴才。
然后,就定下她来,这自然引得身边那些女孩子更多的窃窃私语,又有入宫时与她同车的女孩子将那一日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到现在,这些女孩看她的目光都是怪怪的,带着戒备羡慕,等等不一而足……
几日下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窗外,月华如水,普照大地,月盈走到窗前,将窗棂打开,任月光流泻而入,铺泄整个室内。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这个世界,也只有日月,才是真正多情又公平地,无论贫富贵贱,都能享受她们的光芒照射……
蓦然,又想到那一日在宫门前见到的那个蓝衣的身影,那样的天子骄子,光芒宛若日月,能不能,也公平的看待每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