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殿。
“皇后娘娘,奴婢给您请安。”我帮徐公公跑腿到皇后的寝宫来问帮葵贵妃生辰准备的请帖。可在殿门前叫了半天也未见有人应声。
我扭头环顾四周,虽是正午时分,院内却未见人来人往。只有合欢花树洒下斑驳的阴影。这好歹是皇后的寝宫,硕大的宫内怎会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皇后不受宠,连弄玉她们稍有点地位的宫女都敢拿皇后说三道四。但毕竟是在私下。可这。
“是苏姑娘么?进来吧。”我站在长廊上愣了半天听见一个柔柔地声音叫道。
应是娘娘吧,我揣测着进了殿。
和我往日进的雍和殿不同,屋中并未有什么富丽堂皇的金器银皿,只是有几个古朴简单古董瓶子,应是年代不短了,瓷器表面散发着温润的光。
“哦,那是娘家陪嫁的花瓶,姑娘喜欢就拿去吧。”若素淡淡地说好似全然不在意。
我忙醒过神,走到那本色女子身旁跪下请安,“奴婢失敬还请娘娘责罚。”若素浅勾嘴角道:“无妨,起来吧。”
我缓缓起身,自从那次之后,膝盖便不如从前灵活了。怕是落下了病根。我抬眸打量眼前的皇后。
皇后乃后宫之主,帅六宫之人也。后者着装以正红,大红为主,与帝王并携时,为明黄。因而在宫中,皆可因着色分来人的身份地位。
可她。。一身本色素袍,发鬓也有些许散乱,金步摇也摇摇欲坠。若不是身居这凤鸾殿,就是说她是冒充的也不为怪。
古以青、黄、赤、白、黑等五色为正色,也称本色。意味本然之色。
“啊。本宫乏于梳洗,有些衣冠不整让姑娘见笑了。”若素见璎珞瞅着自己单薄的衣衫,自嘲道。这宫中,没了恩宠就什么都不是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乃后宫之主却如此简朴节约,当真为六宫的表率。况且这本色。。”我顿了顿。
“一涉藻缋,便蔽本来。质朴,真切,自然。不施脂粉,出自天然。正如娘娘一般啊。”我笑道。
若素看着这恍若阳光地笑颜,仿若人心。深冷寒宫已然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嘴脸,人情冷漠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她。
确实如众人所说的不同,她,可否帮我呢 若素愣了神,多久没听过真心的赞美了。我笑道:“娘娘不必妄自菲薄听信小人传言,只要做自己就好。”我上前想给她换杯热茶。
可炉子上的壶里却空空如也,我有些懊恼。这些人怎么当差的,就算没了恩宠又怎样,她毕竟是皇后,皇上的妻子啊。
若素见此叫道:“无妨,本宫没事。你过来坐吧。”
我提着水壶躬身道:“谢娘娘,奴婢马上过来。”说完提着水壶去厨房烧水泡茶。
这深秋凉风的,没杯热茶怎么行。水烧开倒是不难,可这似乎也没什么好茶叶,我四处翻找着。
“你是谁!敢来这里偷东西?!”一个饱含怒气的女声吓了我一哆嗦,手里的锦盒也掉了下来,墨绿色的叶片撒了一地。
“你,你”丫头大叫:“看你做的好事!!!这是娘娘收藏好久的雨墨,竟被你给毁了!”
我也呆了,不知怎么收场。
“阿染,怎么了?”若素听见自己婢女的吼声忙从屋中问道。
“娘娘,我”阿染气的涨红了脸,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拉,“你跟我去见娘娘!”
我被她拉的直踉跄,这丫头,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
进了殿她猛一松手,我跌在地上,碰到膝盖又是一阵抽搐。
“阿染,怎的如此没有规矩!快扶苏姑娘起来,还不给人家道歉!”若素有些生气的训斥着自己的婢女。
阿染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委屈,娘娘待人一向亲厚,就是顶撞了她的奴才她也未真正责罚,对自己更是未曾说过重话。可今却为了这个丫头。
但自己毕竟是宫女不能忤逆主子的意思,,阿染不情愿地扶起了我。
我揉了揉膝盖歉意的对娘娘说:“娘娘错怪阿染姑娘了,是奴婢自己大意弄翻了娘娘的锦盒,毁了雨墨,还请娘娘责罚。”
还未等我躬身,若素便摇头道:“罢了,本宫本就不常饮茶,那茶本就是珍藏着给偶尔来的皇上备下的。现下正是葵贵妃的生辰,皇上怕是不会来本宫这里了”
说完,脸色暗淡,那原本的一丝血色也消失不见了。阿染也是一脸惆怅。
我看着着主仆二人道:“娘娘不必伤心,奴婢这次前来就是奉皇上之名来向娘娘问安的啊!”
“当真如此?!姐姐是皇上身边的人?”若素还未搭腔阿染就急急地问道。
“是啊,我在御前奉茶,不是你说的小偷哦~”我笑道。
阿染脸一下子红了扭捏道:“是阿染莽撞,误会了姐姐。我,我这就去给娘娘还有姐姐泡茶。”
“阿染这会不委屈了吧?!”若素戏弄道。阿染已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苏姑娘不用安慰本宫了,皇上让姑娘来做什么本宫心知肚明。请帖名单和宴会的各项事宜本宫已安排好了,一会让阿染拿给你。”若素面无情绪,好似在说别人的事。
“娘娘,奴婢。。”
“罢了,你终是为本宫好,我又何必怪你。你袖口的线头开了,我帮你缝两针吧。”若素看着我的外袍道。
我一惊,低头审视,这月牙白色的外衫是昨日穿上的,怎么会?
忙摇头:“娘娘可使不得,奴婢是下人,承蒙娘娘看得起,可这缝衣纳线的粗活,娘娘怎可以为了奴婢!”
“哈哈,姐姐不必惊慌。娘娘本就是这随性的人,对待下人也很亲厚。皇后娘娘还喂过奴婢吃药呢!”阿染端着茶托进来解释道。
“阿染今天话好似多了些,放下茶快去浇浇本宫那合欢花吧,近日不见下雨,怕是枯萎了。”
若素笑着对阿染道。
阿染放下茶,冲我眨眨眼睛,给若素躬身请过安后出去了。
我则脱下外袍,手捧热茶。思量这个凤鸾宫的主人。
“娘娘,能否回答奴婢一个问题?”我还是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无妨,只要是是本宫知道的定告诉你。”若素没抬头只是吐出几言。
我犹豫再三问道:“娘娘当真深爱皇上么?!”
若素一惊,针偏离了轨道,刺入指腹,血染在了月白的衣衫上,仿若雪地里的腊梅。
我自知失言,忙跪在塌下:“奴婢失言!奴婢该死。”半响,一件外袍递在眼前。
“天冷,穿上吧。”我犹豫着接过外衫:“娘娘。。”“起来吧,我说了只要是我知道的必然告诉你。”若素垂下眼睑。
我起身关了殿门,在门前摆上绿菊,娘娘说这样下人明白自然不会进屋打扰。做完这些,我又泡了壶茶,拿了几盘点心。
这才进了殿,突然有种兴奋地感觉,肾上腺素不断升高。仿佛听故事前的紧张。我明白这个故事定不一般。
“娘娘。”我应声。“都做好了吧?过来坐吧。”若素招手。
“璎珞?本宫这样称呼你可妥?”若素接过我倒的茶浅笑。
“娘娘抬举,奴婢自然乐意。”我巧笑不似开始那般惊慌。
“璎珞你果真和这宫里的人不同,本宫从小在这宫中长大,却从未见过如你般胆量的人。况且这是你第一次见本宫吧?!就敢问如此尖锐的问题,为什么?!”若素抿了口茶开问道。
我想了想答:“秉性相投之人并不会因认识时间长短来定义交情,也许奴婢与娘娘一见如故吧。”
若素笑道但却是真实的情绪不似从前什么都是漫不关心的,“璎珞你真是有意思,那你说说看本宫如何会不爱皇上,你既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应该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吧?!”
我未想到她会反问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抬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索性就一死,倘若我信错了人就当我倒霉好了,我想着。
“娘娘能身位皇后,家世地位自是不必说。宫中人人都知道葵贵妃受宠,但皇上再提高她的地位,也大不到位娘娘的凤位。所以在宫规上,您是皇后,她是妃子,她见了您自然要请安。”
我说完这些见她没有回应。只好继续说:“娘娘待下人亲厚,但为何如今这凤鸾殿伺候的下人却门前冷落,下人虽是趋炎附势之人,但也是看出主子心性之人。跟着一个根本不想争宠的清淡寡欲的皇后还不如跟着一个争宠的妃嫔好处多。”
我停下来喝茶,若素问道:“就凭这些么?”
我放下杯子:“不仅如此,娘娘乏于梳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皇上来娘娘寝宫并为定数,若当真在意,应时时刻刻画好妆容迎接皇帝才对。最后,娘娘宫中都是合欢花吧?!”
若素本拿着杯子的手一抖,茶泼了一桌。我并未讶异,只是拿布擦去茶水,水被绢布吸干了,我们之间的疑心也抹去了不少。
“璎珞你果然知道合欢花的花语吧?众人皆知它意味着夫妻和满。但它亦然意味相思,彻骨的相思。”若素说道这里时似乎有些激动。
我握住了这个本色女子的手,消瘦的手骨硌的我生疼,但我依然握紧了她。
“合欢花有这样的故事:古时在一个个村子里,有个员外喜生一女,取名欢喜,长大时美貌非凡,一天她去南山烧香,回时忽生病,羹饭不进,请名医也未治好。
员外只好张榜招贤士为女治病,正好有个穷书生,精通医术,要进京赶考,却身无分文,见榜后想为小姐治病以便得些银两作进京路费,也是巧合。
原来小姐见过这书生,是在她进香时见的,一见倾心,却只埋心中,久之成了“相思病”今见书生,病已好大半,书生诊断后认为是相思成疾。
用山上一种叫“有情树”的花煎水给小姐喝,不二日,病全好了。后来书生中榜,二人结为夫妻,人们就叫这种树为“合欢”,其花叫“合欢花”。”
若素仿佛很久没说过这么都说过这么多话,说完直喘息。
我停了很久道:“合欢花意味相思,娘娘是皇上的妻子。但这花却是为他人”我还未说完若素捂住了我的口。
我诧异抬头见她清淡的眼睑里全是泪花。
“娘娘。。”我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林徽因说,爱上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
寂寞深宫,每一秒都被拉成永恒那么长。爱情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供给。但这样的罂粟之爱最终可能会害死她。
“娘娘。恕奴婢直言,您这份爱怕是会毁了您自己也会害了他啊!”我虽同情这女子但也不得不给她说真话。
倘若是现在,我绝对鼓励她和皇上离婚去追求真爱,可这毕竟是。
若素接过手帕揩泪,默默道:“我自然明白,这些年来也未曾想怎么样。皇上对我不管不顾我也不在乎。只是这心中的苦却无人诉。”
所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点点头道:“娘娘的苦,璎珞明白。可,皇上他?”
“怕是不知,若是明了。本宫现在哪能安稳的坐着凤鸾殿上。我未曾和任何人提及,只是今日璎珞你来问的那句,瞧你又是个心性好的,不知怎么就。”若素淡淡道又恢复如常。
“好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皇上急着找苏姐姐呢!”
“不成!没有娘娘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去!”阿染挡在凤鸾殿前。
我听见吵闹声才想起徐公公交代我的差事,忙躬身:“娘娘,外面怕是小顺子。奴婢,奴婢该回去了。”
若素放下帕子从柜中拿出锦盒道:“这是徐公公要的,回去要是问起就说是本宫没有安顿好所以才留你了大半天。皇上应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我仰头:“娘娘告诉了奴婢这些,还让奴婢回去?”
若素笑笑:“我既告知与你自然信你,你不也说我们一见如故么。”
我感激地行了个大礼:“奴婢定不辜负娘娘所托,若娘娘有何吩咐,璎珞必将万死不辞!”
若素扶起我,“有婢女如你,也算是我今生之幸了!快去吧。”
我拿上锦盒推开了凤鸾殿的门,已是红霞满天了。
小顺子仍和阿染吵着,我上前:“阿染,快去伺候你家娘娘吧,我走了。”
小顺子忙走过来:“姐姐,快回去吧。皇上等姐姐老半天了。”我点头冲那青花玻璃里本色身影粲然一笑,出了宫门。
一朵合欢花落在我肩上,如同女子的低语缓缓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