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际,细雨湿气弥漫在空气中,飘飘渺渺的丝雨乱落在院子里的垂丝海棠花叶之上,咋看之下,竟然让朦胧温润的双眼有花儿也在哭泣的错觉。
海棠朵朵,含苞待放的、开得正好的以及凋零落瓣的无一不是这偌大院子众多草木之最,最美,也最伤。雾里看花,悠记海棠之美,却让人不禁眼眶湿润,只为那滴滴落下的‘珍珠泪’。
‘滴答、滴答’,雨点沿着屋檐的瓦片低垂而落,天然的声响犹如天籁,配上那青翠竹枝上青丝鸟儿的悦耳鸣叫,可不正是一曲悠然的天籁?
海棠的‘珍珠泪’衬着雨落的忧伤,竟连翠竹枝上的青丝鸟叫都显得无比的伤怀,只是奏者懵懂,听者却早已泪迹斑斑。
院子假山旁的小径信步走来两个碧玉年华的少女相依在鹅黄色的油纸伞下,衣着是相同的水绿色轻纱襦裙,以此可以推断少女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婢女。虽是碧玉年华,两人的容貌却比小家碧玉的标准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好似左边这位语气略带哭腔、时不时的扬手以袖口抹泪的少女。
红润的瓜子脸柳眉小口朱唇,白稚的肤色虽不是赛雪却是百里透着红,特别是那一双荡着泪的大眼睛,泪花之下是对主子的怨愤,也是对世事的懵懂天真,格外的惹人怜惜。
“琴儿姐姐,夫人都两日未进食了,身子本来就虚弱又哭了这么久,都病着了,为何傅爷还不来看夫人?”
“这话可别让他人听了去,不然咱们可就遭殃了。”
身边思绪镇定些的少女扬起手将食指凑近唇边,朝筝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催促着。
“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咱们赶紧把药送到夫人房里,要不等会儿傅爷怒了,谁都担当不起。”
双手捧着托盘的筝儿闻言硬是将所有的哀怨跟伤怀掩埋在心中,睁大双眼看看身边的琴儿,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加快步伐踏上九曲廊道,缓缓朝海棠苑走。
前脚才步上阁楼楼梯,手中的油纸伞还未来得及放下阁楼里便传来一声冷冽深沉的声音,未见其人,筝儿托盘上盛着乌黑药汁的碗却因为男声的威震冷冽与盛怒倾斜一下,药汁也随着她的动作潵出些许。
默契的,筝儿凝眉面色难看的与身边的琴儿相视一眼,然后望向由屋内惊慌而出的厨房仆人,面色再凝几分。
抬眸,琴儿的目光望向屋里,见守在内室珠帘外的老管家面无表情的朝她们摇摇头,心底已经明了。扬手取来筝儿托盘上的瓷碗,琴儿脑袋微微低垂,与筝儿双双进入屋内。
才进屋,一股浓郁的海棠花香便扑鼻而来,偏偏,海棠花再香,却还是遮掩不住空气中飘荡着的草药苦涩之味儿。琴儿低着头不敢去看只隔一道珠帘却好似千重山万重海的方向,就怕会被现场压迫的气息感染而潵了手上的药碗。
“我说了我不吃,不吃……”
梳妆台前,一名衣着淡粉的素衣女子坐在矮凳上右手趴在台面,脸颊苍白着贴着手臂伏在上头,泪眼汪汪鼻音浓郁的再一次‘有志气’的声明。
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傅谦耐着性子,目光深深的盯着她病怏怏的背影看了许久,然后冷着脸转身。所有人都以为傅爷气急要转身离开再不步入阁楼半步的表现,毕竟一向冷色强势的傅爷从未被人如此拒绝过,特别还是女人。
就在众人都认为新夫人这是挑开了不给傅爷面子而将被打入冷宫之时,傅谦却一反常态,吓掉他人下巴的接过琴儿端送上来的药碗,面露冷色的朝梳妆台前奄奄无力的女人走去。
这……傅爷的刚毅要化成绕指柔了吗?
琴儿与筝儿错愕的看着傅谦走到新夫人的身边蹙眉端起碗凑到唇边吹了吹,从未见过这样的傅爷,让一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也不禁揉揉眼睛,不禁觉得那珠帘里头贴心将汤药吹凉的傅爷是他的幻觉。
“呜呜……呜……”
委屈伤怀的哭声再次翩然入耳,不过这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从两天前大婚开始,这海棠苑就时不时传来让人不禁潸然泪下的哭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傅家做什么事虐待了新夫人了。
一个趴在梳妆台上哭,一个站在她身边吹着烫开的汤药,时间好似就停在了这一刻,空气随着傅谦的冷色而一点一点的凝结成霜,压迫得珠帘外候着的人快喘不过气了。
当顾相思踏进阁楼门槛时便见琴儿跟筝儿垂头候着在外室,一向镇定泰然的老管家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正用狐疑不信的目光望着内室那边,那神情着实也升起了顾相思的点点好奇心。
挑眉望向内室,顾相思才转身欲掀开珠帘便见傅谦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快速的捏着趴在梳妆台上娇柔女子的下巴,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动作极快的以拇指跟食指卡住女子的双颊加重力道,同一时间,傅谦手上的药碗凑上她的唇,将碗里的汤药往她的口中灌。
“唔……唔唔……”
任谁也没料到傅谦会出手这么狠,女子‘咕噜咕噜’两声呛住喉咙,泪眼汪汪的怒视他面无表情的脸却又无力挣扎,任药水渗出嘴角沿着她白皙的脖子往下流。
“傅谦!”
顾相思心一慌,赶忙小跑上前一把推开他的手将得以喘息后拼命咳嗽的较弱女子往怀里护,怒视着他依旧平静冷漠的脸,胸口上上下下起伏甚大。
“你这样会呛死她的。”
不赞同的看着傅谦,见他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怀中咳得眼泪流下的女人好半响,然后眼皮子动也不动一下的放下药碗转身潇洒离开阁楼,她这才暗暗松口气,就怕他会因为她的劝言而更加。
“没事了,不怕,没事了……”
顾相思望着傅谦离开的方向一边安抚的拍着怀中女子的背一边疑惑着傅谦的反常。
傅谦虽对人冷淡却从不会动手,特别是女人,他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了,没事了……”
怀中的人儿许是感受得到顾相思的善意,止住咳嗽后从她的怀抱中探出头苍白着脸色两眼泪汪汪的瞅着她,鼻头红红不知哭了多久。
以为她在害怕自己,顾相思耐着性子暂放疑惑朝她柔柔一笑,伸手轻轻拍抚着她颤动的肩,柔声哄着。
“你别怕,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原是极其温柔的言语,哪知怀中的人却在瞅了她半响后嘴一扁,扑进她的怀中哭得好不伤心。
母性泛滥,顾相思被她那委屈得可怜兮兮的眼眸触动,尽管手边许多烦心事未处理,却还是伸手轻搂着紧紧抱着她的腰泣不成声的人儿,一颗心竟也被感染,红了眼眶。
她也是可怜之人,若不是被自己的长姐跟大娘算计,此时恐怕已经跟吴笛少爷成双成对,怎会在这儿绝食难过?那傅谦也真是,若不是她寻他有事,恐怕这虚弱的人儿会被他灌药到窒息……
“不怕不怕,有我在,没事……”
“呜……”
顾相思不厌其烦的温柔安抚换来的却是更悲伤的哭泣,怀中的人好似要将自己全部的伤心、全部的泪水一次性哭出来一样颤动着双肩,像是溺水中寻到浮木,抱着她久久都不愿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