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底不宜生张,更何况,阎罗女也怕麻烦,在苏家上上下下全往苏苏院子里汇集的时候,她望了眼横在血泼里的段深飞最后一眼,挑了眉,默无声息地吐出几个字,之后翻身飘出窗子,几个起落没了踪迹。
苏苏已爬到段深飞身边,搂住她,满手黏腻的血,她心里那样慌,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可是喊不出来,她是要叫人来救他命,可是偏偏,她叫不出来。
段深飞倒还笑得出来,他使力抬了手去揩她泪,依旧是不正经的语调:“你哭什么,早,晚,人,谁无死,何必伤心,你不是,不愿看我报仇么,这也好,尘归尘,土归土,只是,对不住你得很!”
她抓住他的手,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喊出来“你别说话”之后又哽得作声不得。
门被人挤开,先是听到苏夫人一声尖叫,待看清那血非是苏苏所流,她才松了口气,可还是惊惧地喊,过去要把苏苏捞到怀里:“这人是谁,他可是要对你不利,快到娘这来,到娘这来……”
苏苏哪里肯起来,只是死死抱住段深飞,直到听见段景飞一声叫:“快去请大夫来!”
然后是苏浩然的声音:“贤侄可识得此人么?”
段景飞说得什么苏苏没能听得清,一方面他声音太低,另一方面,她有伤在身,才吃过药,虽说受了这样大刺激,心绪一直高悬着,这时候听说请了大夫,心头一松,药劲儿就上来了,脑袋一阵昏沉,到底倒在了苏夫人怀里。
还亏了段深飞底子好,那一剑的确没有要了他的命,然而他所中的蛊却再也压制不住,闹腾起来,他依旧命不能久。
苏苏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打探段深飞情况,呛呛未说,眼圈便先红了,可是强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苏苏这一下便误会了,以为段深飞已死,腾地直起了身子,便要下床,嘴里胡乱叨叨“我不信,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哪有那么容易,我不信,我不信……”状若疯魔,好几个人也压她不住。
还是苏夫人干脆,上来甩了她一计耳朵:“你疯了,为那个男人,值得么!”
苏苏怔了怔,既而恸哭起来,一壁道:“值得,如何不值得!”
苏夫人却是话锋一转:“你与他的事,我全知道了,就连你,你已有他的骨肉这事,我也知道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样不知道检点!”
苏苏又气又急又心慌又心痛,已是口不择言了:“与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本来便是所有人的梦想,我有什么好不检点,更何况,更何况,他已,已死了……”说着又要挣着起来,“你让我去看看他,看看他,最后一眼!”
苏夫人恨恨得啐她一口,她本是心疼极了女儿的,可是自打知道了女儿与段深飞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恨声道:“那小子倒想死,阎王还不肯收他呢,你还是管管好你自己是正经!”
苏苏立时止了哭,大睁了眼睛:“娘,你说,他,他没死!”
苏夫人叹气,挥挥手打发了一干婢女,呛呛原意要留下,苏苏给她使个眼色,她也只得怏怏去了。等人都走个干净,门窗紧闭,苏夫人掇过杌子来坐在床边,抓着苏苏冷冰冰的手:“你是怎么打算的,你同娘说说!”
“女儿还能有什么打算,”她咬一咬嘴唇,“反正,是非君不嫁!”
“那你是跟定了那个段深飞了!”见苏苏点头,苏夫人又道,“他的身世,我大约也知道一些,虽说当初,亲事是定下的你与他,可是到而今——景飞实在是个好孩子,我喜欢得很!”
苏苏蹙眉:“娘,这到底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能仅凭您的喜好,更何况,更何况,段景飞杀了表妹,娘难道不恨他了么?”
“那也是错手,非是有心……”
苏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听到卓凤仪死讯那会,苏夫人是那样一个疯狂的反应,怎么现在突然变了,不仅不恨段景飞,倒还要为他开脱,这实在说不过去,难道真是段景飞“舌灿莲花”么,为何她一直没发现他竟有这般好口才!
她念头翻覆,就没能听清苏夫人后面的话,苏夫人推她:“你又瞎想什么?”
她答非所问地:“段深飞他,他到底怎么样了!”虽然苏夫人说他没有死,可是那一剑穿胸而过,她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就算不死,定然也是重伤,她如何能放得下心!
苏夫人稍有迟疑,苏苏就急了,猛地反扣住她的手:“娘,你对女儿说实话,他虽不死,然那一剑,定也令他重伤,是不是,他现在,也只是吊着命罢了?”
苏夫人扶她躺好,拿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方才轻声道:“倒也不是,那一剑没刺中他要害,对性命无害,只是,他身体里的蛊,却可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苏苏挣着要起来,硬是被苏夫人压了下去,她停一停,又说:“我看你与他,到底有缘无份,不如……”
“没有不如!”她急急打断她的话,“他若然死了,我就替他守一辈子!”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也惊得心脏紧缩,她还是那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么,难道她已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代女人,要守着三从四德过一辈子,不不不,她不是的,她只是,只是不能接受他会死的现实,他不能死!
她把手伸出被子,死死抓住苏夫人的腕:“娘,女儿知道有一个人,他可以解他身上的蛊毒!”
苏夫人目光一凝:“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人么!”
“既然有此奇蛊,自然有此奇人,”苏苏没注意苏夫人面色奇怪,只是迫不及待,“娘,女儿要去求他救段深飞,你允了女儿吧!”
苏夫人却把眉蹙了起来:“人家若然不肯出手,你又如何能强求得来,再者说,就算人家肯出手,能不能解他身上的蛊还未可知呢!”
“话算如此,然则,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放过!”
苏夫人长长叹息:“痴儿,痴儿,何苦……”
苏苏却已抓到她语气里的一丝软弱与妥协,更是乘胜追击,紧了紧抓着她腕的手:“娘,若然您不让女儿为他做这最后的努力,女儿会悔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