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升上来了,落进窗子里,映在苏苏脸上,银霜青雪,那眉眼都像蒙了纱,淡淡的白,恍人眼睛。
呛呛身上穴道已解,满身酸软地从地上爬起来,悄悄靠了过去。昨儿个晚上,那女子与苏苏的对话,她只听了一半,到最后竟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怎么就睡死了呢,小姐定然要恨她了,她竟至她的生死不顾。
苏苏的样子实在让她害怕,那眼睛直而空地望出去,也不知望着什么,深幽幽的眼珠子里有一种浓阴的死气。呛呛吓得要哭,死死抓住了苏苏的手,凉得可怕,像是在冰里浸了一夜,她才注意到苏苏衣衫单薄,只着了一件雪白的单纱衫子,倚着床柱,鞋袜都随意地丢在床角里头,她赤着脚,玉青色的十个脚指,像是冰雕出来的。
呛呛急得拿被子裹住了她,又忙去把窗子关了,回身抱住苏苏哭起来:“小姐,你可别吓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婢子也不要活了!”
苏苏唇动了动,轻而又轻地吐出来几个字,然而声音太细小,呛呛不曾听得清楚。她把耳朵贴过去,急切地:“小姐,你要什么,同婢子讲,婢子这便去给你弄!”
苏苏摇了摇头,有气无力:“你去给我烹一壶茶来,我口干得很!”
呛呛忙不迭地应着出去了,不一时风一般卷进来,手里已多了一只青瓷的茶壶,她到桌边拿了杯子,倒了些热茶进去,晃了晃,把杯子洗个干净,将脏茶倒进另一只空杯子里,再倒了半杯,捧着给苏苏送了过去:“小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适么?”
那茶太烫,苏苏只贴了贴唇,由不得皱眉:“怎么这样热,要我怎么喝得下去!”
呛呛忙又提着壶跑下去,把茶对得温度适中了,回来重又倒一杯送到苏苏手里。苏苏足喝了两杯,脸色才算好看一些,然而原本那红润无限的嘴唇,此时还带了些苍白的色泽。呛呛看着终究不放心,摇着她的手问:“小姐,昨儿个夜里闯进来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对小姐做了什么?”
苏苏连瞪眼的力气也没有,把被子抱紧了,缩作一团,要哭不哭的表情:“也许我要死了!”
呛呛一惊非小,吓得面无人色:“小姐,你说得什么话,好好的,为什么说死!”
“我中了毒!”苏苏抖着嘴唇,心里的惶恐终于决了堤,心神全完瓦解,一把抱住了呛呛,哽咽着:“那个女人,我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来头,她,她给我下了毒,让我去杀卓凤仪!”
呛呛这时候却突然冷静下来,她此时不能慌,若然两个人都慌了,事情就更难办。她拍了拍苏苏的背:“小姐,你莫怕,所谓能中便能解,这世上,哪有解不了的毒,你可知道她对你下的是什么毒么?”
苏苏抹了一把眼泪,想起来那女人,不由打了个冷战:“那女人说,这一味毒,叫‘痛不欲生’,两个时辰发作一次,要疼够一千个时辰,才会把人给活活痛死!”
呛呛对毒并不了解,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自然也说不出它的来龙去脉,也或者这毒名字不过是那女人胡说八道编的,根本就是一味最平常的毒,不过是要混淆视听罢了,只是在这种时候,她们只能选择宁信其有。她握紧拳头:“待婢子抓住那个恶妇,定然要把她千刀万剐,给小姐报仇!”
苏苏一把推开她:“你说得我心头凉凉的,仿佛是必死无疑,我要是死了……”
呛呛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姐,别说这些丧气话,总有办法,不然咱们回去找老爷,老爷人脉广,在江湖上谁不给老爷面子,定然能找到神医来给小姐解毒!”
“我怕等不到那时候,我就痛死了,若然真像那女人说的,两个时辰发作一时,我宁愿自我了断,也不要受这痛苦折磨!”
呛呛更慌了,却不知如何安慰,说什么都不过是徒劳,她自己也明白。苏苏把手自被子里伸出来,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只葡萄紫的玉瓶子,温存的光,却是一个檀香木的小塞子。苏苏道:“这是那女人给我留下的半个月的解药,若然半个月内,我不能杀了卓凤仪,那么死得便是我!”
呛呛心脏跳了跳:“小姐,你果然要去杀了表小姐么?”
苏苏双手捂住了脸,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哭:“我也不想,可是,事到如今,不是她死,便是我亡,你要我怎么办呢,要我怎么办?”
呛呛想着,果然是这样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她是肯去替苏苏死的,这些年苏苏待她的情份,让她为她死上千次万次,她也是肯的。她陡然握住了苏苏的肩:“小姐,你是这样冰清玉洁的人,手上怎么好沾了血腥,还是婢子去,再者说,婢子的功夫,也比小姐强些,要杀表小姐,也还更有把握,就算事不成功,婢子死了,老爷也不至太过伤心,若然侥幸成功,一来可解了小姐的危,二来,小姐也不用被老爷与姨奶奶他们埋怨,一切都推在婢子身上便是了,老爷他们怪罪下来,大不了婢子以死谢罪!”
苏苏红着眼睛看住呛呛,目光像一玫小钉子,看得呛呛浑身不自在,苏苏突然推开她:“你傻啊,你要是死了,以后谁来伺侍我,你知道我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人家不愿意接近我,我也受不了那些丫头的傻劲儿!”
呛呛鼻子里一酸,悄悄低了头:“然则,再没有别的法子!”
苏苏拿被子胡乱抹了把脸:“怎么没有呢,你不是说还有神医么,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杀人的,特别这个人还是我的表妹!总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也许能找到神医解了这我毒也未可知,咱们这便回去问我爹这世上医术最好的人是谁!”说着要起来,呛呛却一把拦住了她:“小姐,你这时候还乱动什么,还是婢子回去一趟,向老爷打听清楚,再求老爷发一封书给对方,然而要怎么同老爷说这事呢?”
“万不可告诉我爹!”苏苏扯着被子,“我让他老人家操心了大半辈子,到这时候,就别让他再为我着急了!”
“那要怎么说呢?”
苏苏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拉过呛呛道:“不如就说是表妹中了毒吧,说她在此遇了歹人袭击,不小心重了对方暗算!”
呛呛也没有更好的方案提供,只好点头答应。当下急急吃了早饭,她便到马市买了匹好马,快马加鞭地赶回西京去了。
苏苏等得心焦,食不下咽,大半日都立在窗前发呆,下面却突有人朝她喊了一声:“好心的小姐!”有些暗哑的音调,分明是那个阿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