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深飞拿一两银子打发了堂官,把招贴拿过来给苏苏看。这自然是呛呛贴出来指引苏苏去找她的,苏苏看了地址,居然离他们住的这家客栈甚近,一时欢喜地叫起来:“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段深飞不依她,面无表情地重又从回桌子边,拿了筷子敲碗,叮叮几响,干脆如同风里银铃招展:“先吃饭,你不吃完这肉的话,咱们不去也罢了!”
苏苏气得大瞪着眼睛,恨不能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你怎么能这样!”
“为何不能,人家不是讲,出嫁从夫么,我说的话,你自然要听!”
她原本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时候肚子跟着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段深飞看着她揶揄地笑,她只当没看到,坐下去拿了筷子趴饭,他就把肉一块块搛进她碗里,看着她吃,他自己反而没怎么吃。
到最后她真是吃不下去了,很不文雅地打了个饱格,段深飞才算满意,又吃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道:“走吧,好太太,去瞧瞧你那丫头去!”
苏苏见他吃得这样少,反而不好意思急着走,忙道:“你再吃点儿,等你吃好了再去,反正都到这里了,还急什么!”
段深飞扬了扬眉,过来搂住她,在她颊上狠狠吻了一下:“有你这句话我就饱了,还吃什么,我看你着急,心里也会难过!”
苏苏心里被他说得甜蜜,面上却装得不动声色,推他,推不开,只好由他牵着她下了楼,一壁嗔道:“就知道胡说八道,油腔滑调!”
“对你油腔滑调还不好,难道要我去对别人油腔滑调!”
她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捏一把,小声道:“我怕你太快把这些甜言蜜语说完了,到时就对我腻了!”
他轻轻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指:“除非我死!”
她忙握住他的嘴,不管不顾,等她意会到自己正与他站在楼梯上,众目睽睽之下,登时羞红了脸,恼得恨不能自尽了事,急急收回了手,在众人惊诧和调戏的目光里匆匆奔下楼,跑出客栈去了。
段深飞始终是一副不慌不忙地样子,到外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得别有居心:“你怕什么,咱们夫妻的事,你管人家怎么瞧!”
她恨得跺脚:“你这人就是脸皮厚,不要脸,你不要脸,可是我还要呢!”
他也不恼,帮她理一理白狐毛氅衣的束口,便顺捏了捏她的颊:“好啦,是我不要脸,等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才让你知道什么是不要脸!”
她红着脸推开他,管自往街外走,日头下冷而甜的空气,缓缓地吹过来的风,生意人叫卖的声音,都仿佛蒙着一层细纱,离得分明这样近,她却有种格格不入之感。然而一瞥眼间,看到一抹暖绿的影子,于这寂寞干净的黑白色里,这样扎人眼睛。
她手心里一阵冷。
段深飞赶上来,瞧她脸色不对,握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那抹绿已走得远了,转进一条巷子里,再看不到。
她呼出几口气,暖气才出口,便散在冷的空气里,一刹消失无踪:“我才看到一个人,大约是眼花吧,也许看错了!”
“谁?”
她迟疑:“好像是苏合,我弟弟!”
他拉着她到一个糖水摊子上坐下,要了一份冰糖山楂水,递到她唇边:“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就算看到你弟弟,也没什么好吃惊吧?”
日头已微微西偏,白茫茫的光,照着她白茫茫的脸,像是乍然开在秋日的一朵新莲,却懵懵懂懂错过了时气,美得有些呆气。他托着水碗在她面前,她却顾自幽思,他就不由蹙起了眉:“要我喂你么?”他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不知道人间的规矩,不去管人间的规矩,只要随心所欲,他低了头含了一口糖水便凑过脸来,一手揽上了她的颈。然他的唇才沾到她的脸上,一点柔软的热,使她终于回过神来,脸往后猛地一拉,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脸:“你你你,你别胡闹行不行?”
他笑着把水咽了下去,把碗送到她手里:“水很甜,喝些压压惊吧,你弟弟难道还生了三头六臂不成,你还怕他吃了你,你要是不喜欢他,咱们不见他就是了!”
她勉强笑了笑,可是心里却发冷,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一种不安。苏合还算是个懂事的小孩子,知道察言观色的生活,因为在苏家里,老爷不喜欢他,他要想容身,不得不处处讨好,这让他过早的学会了事故圆滑,只除了对她。
她喝下一口糖水,一种酸里夹甜的味道,顺喉而下,她的胸口便有一片热铺开。她一口气把这水喝完了,喘口气道:“咱们去找呛呛,也许真是我看错了,并不是苏合,虽然我也担心他,你知道,他离家出走了,我不能不担心他!”
他握着她的手笑:“你既担心他,过后我请我的朋友帮你去找找好了!”
她倒吃了一惊:“原来你还有朋友!”
他瞟她一眼:“难道我应该没有朋友?”
“我看你一直是这样独来独往,就连咱们,咱们成亲,也不见你请一个朋友来,连高堂也……”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爹娘,只要她把人领了回去,他们见生米煮成了熟饭还能说什么呢,更何况段景飞退婚在先,她这也算不得不守妇道另寻新欢,而且段深飞也算是一表人才,他们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担心却是担心段深飞的父母,他们会不会喜欢她呢,会不会不承认她。她呆呆地想得出神,段深飞拉着她站起来,顺了顺她的头发,“你又在想什么,才出来这么一会儿,你就发了三回呆了!”
“我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她垂下了眼睛,有些难为情:“担心你的爹娘,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他听得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尽担心这些没用的,你放心吧,他们喜欢不喜欢你都没有关系,谁还敢说你不是我的夫人么,而且,他们连我也不喜欢。”
他说得这样漫不经心,好像他的父母不喜欢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在乎。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给人扎了一下的疼,紧握住了他的手:“其实哪有不喜欢自己小孩子的父母呢,他们定然喜欢你的,只是不太会表达!”
“得了,你还安慰我!”他拉她转进一条幽幽暗暗的小巷,他伸手一指前面一个门楼,两只红栀子灯在风里摇摇曳曳,有香扑满面,是一种世俗的香气,浓厚丰润,肉沌沌,像是开了间脂粉铺子,他道,“你瞧,青莲里,便是呛呛下脚的地方——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给丫头起这样刁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