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主公又带回来一个消瘦的黑衣少年,那便是临界。主公说,那一阵子京城暴乱,众多起义人士汇集于此,说是起义,不过是他们烧杀抢掠的借口,烧的也不是官府富邸,杀的也不是贪官污吏,而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京城老百姓。
“那圣临皇帝实在是昏庸无能,不但不阻止这种荒诞之事,还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实在是愚蠢至极,那些被夺去家财和生命的,可都是他的子民啊。
“临界便是那时被主公从那些人手中救下的,他被逼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母,那些人却还逼迫他与他们沦为一伙。其实当时临界是打算一死的,没想到却被主公救回来。你知道么,暮抚,那个时候,他将刀架在他父母的脖子上的时候,他才八岁。”
圣音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上,那是临界不久前亲手挂上的亲笔字画,说不上有多好,只是有一种属于他的狂乱狠绝之气。
那幅画上是一片凄凉死寂的废墟,被大火焚毁得看不出原样,只依稀可辨识出那是一座简陋瓦房,漆黑的砖瓦,倾塌的土墙,残败的竹篱,一副破败残景,画旁挥洒着八个大字“断井残垣,徒生陌路”。
苏暮抚仿佛看到了那夜火烧丞相府的景象,自那时被封澈带回王府后,她便再也未曾看过一眼之后的丞相府,不,应该是“苏相陵园”。
再不会像这般凄凉破败,再不会像这般令人落泪,再不会像这般被人遗忘。那已经变作了另一个地方。
圣音说,临界是一个内心与外表反差极大的人,往往在他笑得最温暖迷人的时候,其实是他痛得最撕心裂肺的时候。他从来都将自己最美的笑容用最狠绝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因此,他的温柔,也是极致的残忍。
因为痛得无法呼吸,才会笑得若无其事。
因为越是狠毒绝情,才会越是温柔如水。
“临界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会想要心疼的男人。”
最后离开时,圣音这样对苏暮抚说道。
自那日之后,苏暮抚的确不再讨厌临界了,其实打心眼里她并不是真的讨厌那个人,只是无法忍受他古怪的个性,无法忍受他无意的欺凌羞辱。
或许是她太过自我了罢。
可是毕竟她已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临界近来也收敛了不少,不再无所事事,不再动不动便捅她两刀,连来看她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圣音只告诉她主公近些日子交代了许多事情需要临界解决,而她自己除了为主公收集一些重要的情报外,竟是闲了下来,成日带着苏暮抚去集市游玩,买些衣绸锦缎胭脂水粉金钗玉簪,回到碧落山庄后便又是一番折腾。
虽然苏暮抚总嫌麻烦,可毕竟她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每抱怨两句之后却玩得比圣音还要痛快,京城老百姓都知道了那隐在山腰的碧落山庄里有两个貌比天仙的女子,喜欢下山上集市来游玩。
这样就不得不说了,苏暮抚被圣音严厉制止再穿丫鬟的衣裳,这倒是使得她原原本本变回了当初那个丞相小姐的俏丽模样,虽略带着少女的青涩,却也美得倾国倾城,令人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其实对外表不甚在意的苏暮抚,有了圣音这般绝色美女的熏陶,也微微有所觉悟,至少不再刻意扮丑,这倒是让山庄的人们感到欣慰不已。
碧落山庄后有一片林子,那日苏暮抚实在无事,打算去那林子里摘些野果或是些花花草草,可屋前屋后寻了大半日,也没找出通往那林子的路,不免有些气馁。
话说回来,那片林子倒也奇怪得很,既不在山庄外,也不在山庄内,平常人是发现不了的,就连苏暮抚也是因着有一日临界告知与她,碧落山庄附近有片怪异的树林,通往那的路不在脚底下,而是在山庄的某一处隐蔽的地儿,这才知晓了碧落山庄竟还藏有这样一处宝地。
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陌生的庭院,苏暮抚纳闷地拾脚穿过那院前的一小片竹帘,发觉这庭院似乎从未有人居住过。有些老旧的雕花木门,布满青苔的台阶,院前的竹帘也因未曾修剪而杂乱不堪,抬头看向隐蔽在层层竹叶间的天空,也觉昏沉寂凉得很。
一丝凉意袭来,夹杂着极轻极淡的清香。苏暮抚顿住脚步,再不敢向前,心中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怪异的地方,转身正欲循着原路回去,哪知身后竟出现了数条蜿蜒狭窄的小路,她根本无法辨认出哪一条才是回去的原路。
当下踌躇良久,苏暮抚只觉背后阴风阵阵,心跳也逐渐加快,继而狂跳不已。终是忍无可忍,苏暮抚一咬牙,一闭眼,视死如归地向着面前最近的一条小路走去。
脚下的路越发坎坷起来,苏暮抚心中感到一丝不对劲,可又再无后退的可能,只得一边躲避着参差横生的枝叶,一边注意着脚下磕磕巴巴的小路,艰难地前行。
小心翼翼地向树林深处走着,心中还抱着“也许尽头就是来时的地方”这样的侥幸心理,苏暮抚渐渐也不那么害怕,略微镇定了下来。
忽然耳边闻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微弱呻吟,似乎是从前方随着风向传来的。苏暮抚不禁驻足,细细倾听,整片树林此时万籁俱寂,那一声声轻微的呻吟显得清晰起来,像是有人正在忍受着极其痛苦的煎熬。
加快脚步循着那声音走去,苏暮抚下意识地握紧双手,却发现自己浑然无力,一丝气力也使不上来。
眼前蓦地出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
她屏住呼吸,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那人披散着一头肮脏不堪的头发,面上满是尘土和鲜血,辨不出眉目,手脚似是已被人断掉,无力地瘫在地上,而那人不知是中了毒还是怎的,痛苦地在地上不停翻滚挣扎,脸上带着极其扭曲恐怖的神情。
他身旁立着个人,一袭黑衣,背影颀长挺拔,随意束起的青丝迎风飞舞,像极了张牙舞爪的藤蔓,散发着迫人的戾气与黑暗。
“就算我武功尽失,杀你也是绰绰有余。”
无情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暗夜的召唤,又像是具有魔力的咒语,令人手脚冰凉,心跳骤止。
此时苏暮抚早已被吓得全无知觉。
肩膀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苏暮抚惊叫一声,猛然转过身,发现身后的人竟是陆存玠。
不等她反应过来,陆存玠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就走。他的指尖是异于常人的冰凉温度,触上苏暮抚的手腕时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样近乎没有生命的温度,苏暮抚觉得她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忘却。
走了几步,陆存玠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苏暮抚也察觉到了,抬头看到他苍白的冷毅侧脸和毫无血色的薄唇,心里还是不免担忧起来:“陆公子,你怎么了?”
陆存玠恍若未闻,仍旧沉默地向前走,苏暮抚无奈,也只得继续低头走路,发觉自己的手仍被他紧紧抓住,于是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之后便听到陆存玠发出几声沉闷的低喘。
“陆公子,你怎么了?还好么?”
话音未落,手上的冰冷触感骤然撤离,陆存玠已松开她的手,转身冷冷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一如往常的阴沉冷漠。
“我、我是无意中走到这来的。”苏暮抚偏过头不敢看他,自然也忽略了他眼底的疲惫与无力。
“回去。”
陆存玠冷声命令道,见她一脸无奈地低垂着头不做声,又道:“跟我走。”
此时的陆存玠已经极度虚弱,双脚仿佛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