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无春秋。南京没有春秋之分,季节的过度迅速,让人往往觉得只有两季,在南京,春秋衫很难卖掉,基本都是压舱货。
但是如果不考虑气温,从别的方面还是能感觉到南京的春天的,二三月份的时候,南京梅花初开,梧桐叶子新绿,像是少女的亲吻。
下班了,办公室里的同事鱼贯而出,陈佳倩抱起包包,也不管前面的人流还没有疏散,拉着夏宛如的手就挤过人群,像门外挤。
“宛如,你快点儿!”佳倩不耐烦地催促道。
“不要这么急,这么急干什么啊?”宛如本来身材就瘦小,哪里像陈佳倩这样生猛,她一只收被陈佳倩拉着,小小的身体还夹在人群当中,进退两难,只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要被人群冲散淹没撕裂。
陈佳倩才不听她的呢,招聘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她一定要最先到达,趁董事会的人还没有走光之前,去给和公司的高层碰一个面,这次机会难得,如果能让一两个年轻多金的董事记住她,那就好了。
见夏宛如半天不出来,佳倩着急了,松开手正要发作。哪里想到,宛如本来就着力在这只手上,被忽然松开,宛如猝不及防,身体立刻就向后倒去。
没有倒在地上,还算好,夏宛如摸摸脑袋庆幸地想。要不是后面的人太多,接住她了,恐怕她的后脑勺就真的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怎么心不在焉的?”夏宛如自己还傻愣着,脑后就传来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她抬头向后看去,只见自己靠在这人的胸口,坚实的胸口正好护住她的小脑袋。
宛如脸羞地通红,立刻站直,把身体从那人的身上移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有撞到你吧。”
刘青笑道:“都是同事,你在瞎客气个什么劲儿啊。没受伤就好,刚刚在发什么呆呢?”
宛如低着头小声说:“没发什么呆,人太多,一不小心就倒下来了。”
她不敢看刘青,即使是同事也不敢看。这个人比自己优秀太多了,高大的身材似乎是在嘲笑其他的人不配和他称为同事。刘青抿了抿好看好看的嘴唇,眉毛皱到一起,心中很不是滋味,无论什么时候,宛如都不肯看她,四年了,虽然都在同一个办公室,他一次机会都没有把握住,再过几个月,公司就要把他放到下面的子公司去了,也许两人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
人流疏散得很慢,这两人也不说话,气氛很尴尬。刘青尝试着找些话题,最后不得不问:“袁野呢?今天他怎么没来接你?”
这个名字像电击一样大众宛如,她愣住好久没说话,张嘴好几次想回答,但是都把答案又咽了下去。
“怎么了?”刘青问,他关切地按了按宛如的肩膀,能感觉这个小小的身子在无措地颤抖。
宛如双手抱胸,如斯黑发垂下,遮挡住小脸,表情看不真切,却看起来那么可怜。
她越是不说话,刘青越是着急:“宛如你怎么了?别不说话啊。是我不对,我是不是问错了什么问题?”都怪自己太急,怎么说话都不经过大脑,难道宛如和袁野闹矛盾了?可是怎么可能,宛如这么好的女孩子,谁忍心和她争吵?
宛如常舒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地仰起笑脸:“没事,没什么,我只是想起还有东西忘记在办公室里了,你先走吧。”
夏宛如是上海的一个平凡女孩子,平平凡凡的一个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连她的普通,也只是一般的普通,毫无特别。长相普通,家庭普通,成绩普通,及时在泱泱人群中与她擦肩而过,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普普通通生活,普普通通交友。大学的时候恋爱,一直平平淡淡地坚持了好几年,和男朋友进了同一家公司,要说真的有什么不普通的,那就是这次恋爱了。这不是恋爱,这简直就是一场梦。
夏宛如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普通到班里男生数女生个数的时候经常会少了一个,但是怎么回忆也想不到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当然是宛如。
没错,宛如比最普通的女生还要普通一点,特别得普通,这算不算是一些特别的地方呢?
宛如的大学金陵是一座遍植梧桐的城市。学校的所有主干道也都种上了梧桐。在东南角的梧桐苑,还圈养了两只孔雀,一花一白,学校把它们当凤皇养。
春初的时候,梧桐就会绿。树叶和树枝都会变成嫩绿。这样嫩绿的叶子是挡不住日光的,日光条条屡屡洒下来,宛如可以一路踩着细碎的阳光回到宿舍。有时候宛如会读汪曾祺,有时候我宛如读苏格拉底,但是宛如都悄悄读,她怕被别人说成是文艺女青年。其实她多虑了,大部分同学其实都不记得我。
主干道边,有条小溪,从门口一直蜿蜒都后山。夏天,小溪上遍布莲花,各种颜色都有,但是红色的最耀眼,却也最沉静。
夜深无人的时候,宛如也会偷偷到小溪边来。有时候这里聚着些情侣,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怀中的人儿比花还柔软,良辰美景大概就是说这。
如果天晴,月光和星光都会印在水上,脱掉鞋子踩上去,光影就都碎了。
夜深了之后,莲花会尽数合起花朵,沉睡过去。然而有一夜,溪面上只剩下一团团火焰。星光下,红莲花还尽数绽放,花瓣上凝结着星辉,像一尊尊菩萨。
那一天,有人从她身后的柳树下走出来,宛如认得他,他叫袁野。
他说:“宛如,我喜欢你呢。”
办公室在二楼,宛如从梦中惊醒。春天有春困,尤其是在春风下,东风起,好梦留人睡。
她刚刚睡醒有些迷迷糊糊,眼神飘向窗外,窗外不远处是等班车的地方。无数个年轻的身影在那里等待,她的眼神却被其中一个固定。
“夏——宛——如!”声音惊天动地,整栋楼都好像在这个声音中颤抖。
陈佳倩双手叉腰,形状如同夜叉,眼睛狠狠滴瞪着宛如,随时要把她吃掉一样。
“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家在外面等了你这么久,你竟然在这里睡着了!!!”佳倩的纤纤玉指一下一下地戳过来,一点都不疼,还非常好玩。
玩着玩着,两个人就转怒为喜,并肩坐下。
佳倩佯装生气,把手提包包仍在到桌上,然后从里面套出两个大盒子,扔到夏宛如面前。
“喏,给你带的吃的。”
“咦,都该吃晚饭了?”
“要不你以为呢?”
“我以为现在还早诶,那董事会呢?”宛如的确饿了,佳倩给他带了最喜欢吃的寿司,她就忍不住馋虫,开动啦。
“我早就去过啦,对了。”佳倩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正色道,“我在董事那里看到袁野啦。”
宛如一脸不自在,试图回避这个问题:“嗯,怎么啦?”
佳倩也注意到这个小丫头不对劲,盯着宛如的眼睛问:“你们两个怎么啦?”
“没怎么啊。”
“真没怎么?”
“真没怎么啊。”
“他好像跟董事长申请去北京,你们两人不是说好一起留在上海的么?”
宛如不敢直视佳倩的眼神,事实上,她也不敢面对这个问题。很多次,她都试图躲开这个问题,好像只要她不想,这个问题就不存在。
袁野要回去家乡,可是她的父母却不允许她离开这里。
虽然袁野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己不会回去,也不会离开她,但是宛如心里还是很担心,今天这担心终于开始投射到现实中,她不知道是该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告诉自己,果真如此,还是该吧悬着的心狠狠地摔碎。
宛如哑口无言,她只能傻傻地看着佳倩,希望从佳倩的眼中看出一些办法。
但是佳倩不屑地合上眼,然后又睁开。再睁开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凑得离宛如只有一指的距离,把宛如吓了一跳。
“夏宛如,不管有什么事,都告诉我,说出来才有办法对付。”佳倩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宛如再也忍不住了,小嘴瘪了瘪,眼泪就滴落下来,她本来就娇小,此时看来更加可怜。
佳倩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宛如更加放声大哭,反正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即使要丢人,那也没人知道。
哭了好一会,宛如才止住了哭泣,她直直盯着窗外,窗外的那个声影还在跳跃:“倩倩,我和袁野可能要分手了。”
“好好的说这些干嘛?袁野不会的,他当初那么辛苦才追到你。”
“他追我有很辛苦么?”
“当然啦!你还记得袁野为了你做的星象仪么?在大礼堂里,投影出漫天星辉向你表白你才答应的啊。”
“可是他现在要回家了啊,我们可能不能够在一起了。到时候我怎么办,我都不能想象,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未来计划的每一天,每一步都有他,如果没有他,那我计划的未来都没有了。”
“傻丫头,别瞎想,不会的。袁野可能只是多铺条后路,董事长也许未必会同意他呢。”
“真的?”宛如止住哭声问。
佳倩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傻丫头,我骗你得个什么好,当然是真的,袁野对你怎么样,这是有目共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