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见此人,可寒双也明白,若是狂炎找不到,自己自然也就不知该去何处见他。所幸五年前泠陌所做的一切和这五年来在仙门上的忍耐已经教会了这个年轻人学会等待
他早已不如五年前一般,一心想知道所发生一切事情的真相,并且也不如五年前一般,万事要求在极致中追得一个完美。这世上很多事情,本就非一人之力可及,所谓人各有命,有些时候,等待,才是人生中最残忍而又最艰巨的考验
闲下来的时候,青年也不喜窝在屋中翻弄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书简,毕竟如今他回到大掩城来的目的,早已不如五年之前想法那么单纯或是干脆了。左天云,凌振,凌宇,凌荃,麒尊,甚至是泠陌在内,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自己生命之中烙下了最无法涂抹的印迹,当然,人们更多时候愿意称这种印迹为,羁绊
而眼下对于青年来说最重要的羁绊,便是做好凌满的先生,以及哥哥
对于凌满,寒双很多时候无法表达自己心中对这个孩子有着怎样的情愫,少年时候在鸟蛙山的初见,幼小的凌满是唯一一个鉴证了自己和泠陌情感之人,后来,凌荃有意无意的让凌满称自己为先生,再到后来,凌荃为救自己而死,变相的将幼弟托付给自己,再到后来的后来,寒双的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肩膀,这小小的孩子,以及他深深咬在自己肩上疼痛,那疼痛如五年前的那日里,泠陌飘然从空中坠落的身影一般,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自己,从凌荃死的那天开始,凌满,就已经是自己的弟弟了……
做好一个兄长,兼先生吗?
春日里的风还稍稍夹杂着一丝寒意,青年人裹了一身素净的袍子站在院落中向那少年瞧去,凌满似是看到他的到来,转过首来挠了挠头,看到他时也就下意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而有些复杂的看着自己。青年目光平和,面上也不见分毫表情,心中却是悠悠一声叹息,这颇有难度的双重身份让他一时有些为难,但若是做不好,只怕九泉下的凌荃便会大笑自己无种吧,会吗,那个最终为了自己抛下一腔热血的兄弟?
这般想来,他面色不变看着凌满,道:
“好久不见了,阿满……”
凌满怔了怔,他从昨日里认出寒双开始,寒双就不曾跟他有过什么交谈,只是一直在和程富谈论着如今去向。在少年凌满的映象中,这个单薄喜穿一身素衣的先生从如今自己这般年龄开始,就已经是凌国乃至腾龙海域的风云人物了。尤其后来哥哥去世后他归来将天龙戟赐予自己的那天,那日里满身鲜血的先生,眼中如有一把火一般,耀的自己不敢直视而下意识有了恐惧。甚至直到如今,他也依然记得,自己在愤怒至极咬到先生肩上时,先生说——如果你恨我,如果你要向我报仇,这样的拳头,和这个脑袋中所含的智慧都做不到。我要你好好长大,像你哥哥曾经一般,直到你拥有撑起一方的能力和手腕时再来找我,在此之前,你必须先学会活下去!
没人知道,便是这样一句话,这五年来一直支持着这个小小的孩子,无论肩上承载着怎样的压力,都要学会,活下去,并且拥有撑起一方的能力和手腕!
可是,凌满一时握紧了双拳,看着面前这个青年认真道:
“程富他认可你了,可不代表我也认可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只是,无论五年之前你的决策有多么明智并且为我们保下了多少力量,你首先却都是杀了我哥哥的仇人!”
寒双没有言语,他只是静静看着面前一如五年之前小豹子一般的少年,许久之后轻轻合起闭眸道:
“五年之前的事已经太过遥远了,虽然还遥远不到让我全部忘记,可自从……自从我亲手杀了父帅的那天起,从她因为仙门之规而……我便从来只想为活着的人活下去了……”
凌满将手中长剑翻腕一转,怒道: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回来?!”
寒双神色平静,看着面前酷似旧人的容颜道:
“因为他将你确确实实的托付给了我,也因为,如今这凌国活着的人中,还有些恩怨未曾算清……”
凌满一时咬紧牙关,突然道:
“杀了我哥哥的寒家天将寒仁,到底是谁的人?!!”
寒双一时微微眯起双眸,倏然之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
“真不愧是程富先生,这么多年前的往事,竟然都能被他挖的清清楚楚,怪不得我此番回来,他竟是一件往事都不曾提起过……”
凌满面上的表情一时间五味杂陈,许久之后依旧咬牙道:
“左天云为什么要杀你,他和你关系那么好,那么麒尊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寒双笑了笑,摇了摇头道:
“看来,这就是程先生查不到的东西了。左天云要杀我的原因再简单不过,联系他今日的身份和地位,我想你也无需再问我。至于第二个问题,却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不过唯一值得肯定的是,父帅他,只怕从未动过害凌荃,亦或是要这大凌帝位之心。否则,你和凌荃都活不下来,而且莫说是那年的我,便是今日的我,只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寒双有些自嘲的一笑,他已身入仙门,窥得仙法,自然也明白,昔日的自己,在那样一个父帅前又是多么弱小。他看到凌满面上表情十分不解,旋即道:
“不过这些,都是我在五年前被从牢里救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明白的事情。如今再提起,意义也不大,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去弄清楚,自然也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凌满一时有些怔然,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握紧的剑,垂下首去,一时有些哽咽道:
“哥哥在离开时,有说什么吗?”
寒双看着面前这欲哭却强忍眼泪的少年,心中一软,叹了口气缓缓道:
“他说,看不到你长大了……”
凌满瞠目结舌,赫然,咬紧牙关,闭紧双眸,似是在忍耐着什么一般
这便是昔日惊才艳艳凌国赫赫有名的太子凌荃留给弟弟的最后一句话,这便是在军中隐忍数年胸有大志的青年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无关什么家国天下,无关什么雄才伟略,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七个字
——看不到你长大了
寒双深深闭上了双眸,他走上前去,轻轻地,将那少年揽入了怀中
这样的七个字中,包含的,又是这个惊才艳艳的太子殿下对亲弟怎样的祝福与疼爱
看不到你长大了,所以,要好好长大,阿满!
耳边似乎有人依旧在朗然而笑
“白痴,兄弟之间,又有什么抱歉,不过回去之后,我要你好好陪我喝一场酒,不醉不归!”
被他揽入怀中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如五年那个人儿一般的温暖,一时间痛哭出声
寒双抱着怀中这个像极了故人的孩子,眸色中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他扬起首来,向天空中望去,无声许诺道
——会的,终有一天,待我将阿满抚上正统,定要和你不醉不归一场,凌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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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小小的风波之后,寒双却依旧对该如何教导凌满拿不出确切的主意。当然并不是说寒双本人没有授业教课的经验,不提五年前,便是这五年中在仙门之上,天回门中的早课便一直由寒双在负责,只是对于该如何教导一个未来的帝君,寒双还真是略微有些头痛
更何况,眼下,如何在腾龙海域这场愈来愈浑的浑水之中将凌满抚上帝位也是一大问题所在。虽然他在下山之前关于此事已大致拟定了主意,只是这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凌驾于先找到那个人并且控制了寒家军的力量之后才能确实的发展下去
当然,在等待消息的日子里,作为凌满的先生,寒双还是确确实实让凌满吃了一些苦头的。毕竟授业此事对于程富这些身为属下的一干人等来讲还是略有顾忌,凌满说到底还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大男孩,更何况在五年之前凌荃一事后程富等人对这个孩子几乎宠溺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此等宠溺在之前凌满大肆在酒楼里直呼程富等人名字一事上就能看出些许
而对于寒双而言,一来凌满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少主人的这一层身份,二来他自己本身自幼在仙门长大,深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件事。所以当程富发现一直以来插科打诨的小主人在寒双面前俨然如换了一个人般时连连惊叹不已,自然也是不知道这个如今在客栈作为算账先生的青年人,已经名符其实的,变成了凌满的‘算账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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