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忐忑不安中,又是一星期过去了。这一星期对梅雪晴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身体日渐消瘦。
一天夜里,梅雪晴的手机响了。王申航打电话过来说,姜海涛回来了,他马上开车过去接他们。
手机,一直都在她耳边放着。这些日子,她只要听到手机的铃声,她就条件反射地迅速接听。在无数次的失望后,她接听到王申航的电话,说姜海涛回来了,她竟然喜极而泣。
门外,连彩霞隔着门问道:“晴晴,你怎么了?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了?是不是海涛有信儿了?”
梅雪晴开灯,开门,扑在连彩霞的怀中兴奋地说道:“妈,海涛回来了,王申航说他马上过来接咱们过去。”
连彩霞激动地说道:“真的?”她见梅雪晴郑重地点点头,她流下喜悦的泪水感慨道:“真是太好了!”
姜岩峰在梅雪晴手机响起的那一刻就醒了,但是,他不方便出面,在梅雪晴打开自己的房门时,他才从他们的房内出来,喜气洋洋地问道:“海涛有信儿了?”他当然听到连彩霞和梅雪晴的说话声,也知道儿子回来了,可他还是本能地想从梅雪晴的嘴里亲耳再听一遍。
梅雪晴使劲点点头,泪光闪闪地说道:“爸,海涛回来了。真好!我们赶紧穿衣服,王律师一会儿就过来接我们了。”
姜岩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的眼圈不禁红了,他悄然擦拭一下眼皮,哽咽说道:“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还愣着干嘛,赶紧穿衣服到楼下等着吧!”
大家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后,早早下楼等着王申航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天空飘着丝丝小雨,这让十二月的上海有些阴冷。
连彩霞担心姜岩峰的身子骨,就说道:“他爸,要不要雨伞?”
梅雪晴不知道下雨了,没带雨伞,当然,她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雨伞。她见婆婆提起雨伞,硬着头皮说道:“我上去拿雨伞去。”
姜岩峰一怔,问道:“家里有雨伞?”这些日子,梅雪晴去张夕歆那儿上班后,他和连彩霞就在家里翻腾东西,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着心里憋得慌,想找些事儿干。他们把家里的东西都翻了一个底朝天,家里有没有雨伞,他比梅雪晴清楚。
梅雪晴见姜岩峰目光露出疑惑,就模棱两可地说道:“应该是有伞的,只是最近的事多,白天黑夜地为海涛担心,脑子不够用了。我不知道我是把伞拿到张姐那儿了,还是留在家里了?”
连彩霞道:“家里不是有一件雨披吗?我刚刚就是说雨披,这心里一激动,就把雨披说成雨伞了。”
姜岩峰道:“不用。省得王律师来了,还得耽误时间。”
姜岩峰的话音刚落,王申航的汽车就停在单元门口了。姜岩峰先知先觉地自我夸赞道:“幸亏没走开,看,王律师来了。”
王申航开车把他们带到一所医院。王申航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紧张,他解释说:“大家不要着急,受伤的是江凌,姜海涛只是受了一点儿小伤。他们都没事,这都是履行检查。”
可即使王申航这么说了,梅雪晴也知道姜海涛一定是无大碍,可她的心还是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甚至,比在她在缅甸的爆炸现场还有紧张。
她的身子有些发抖,可她拼命抑制着。在王申航推开病房房门的时候,她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更明显了,她的心也莫名地慌乱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
她渴望看到姜海涛,却又害怕看到他。
连彩霞和姜岩峰看到儿子的一瞬间,已经快步走进房间,只差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抱在怀中问东问西。
姜海涛看到父母关切慈爱的目光充满无尽的担忧,他笑笑说道:“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就是江凌那小子挂彩了。再说我这么大了,我自己分得清轻重,你们不要为我担心!”
连彩霞哽咽地说道:“再大也是俺的儿!再大你也是娘的心头肉!海涛,咋会出现那种事?”她忍不住抱住姜海涛低声呜呜哭了起来,宣泄她这些日子的恐慌和担忧。
姜海涛道:“纯粹是意外。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姜岩峰问道:“那你们在脱离危险后,咋不跟家里联系?不知道我们担心你吗?晴晴和你妈为你担心,暗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遍了?”
姜海涛在听到梅雪晴的名字时,他的眸子里陡然闪过一簇火焰,但随即又熄灭了。
梅雪晴在迈进房门的一刹那停顿了。她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就站在那里,他轻轻拥着他妈妈,轻轻拍着妈妈的后背,安慰着妈妈。
那梅雪晴看到姜海涛的一瞬间,思念如潮水般的倾囊而出,她恨不得也像婆婆一样扑在他怀中捶打的肩膀倾诉她的思念,她的担忧,她的忐忑。
然而,当她泪光点点地望向他,却在他眼中看到漠然的表情。
她的双脚似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开半步。
王申航见如此,对梅雪晴笑道:“晴晴,平日里整天催问海涛的消息,现在他就在你面前了,你怎么反而不进去了?”
梅雪晴在姜海涛的眼中没有看到他对自己的思念,看到的是疏离和漠然,好像他根本不认识她一样,他们不是夫妻,而是陌生人。
梅雪晴的心陡然间一阵抽搐,她的心猝然一痛,眼泪噼里啪啦地就流下来了。
他这是什么表情?这是在提醒她他是铁了心要跟自己离婚吗?他就这么嫌弃自己吗?
罢了,罢了,自己已经看到他安全地活着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梅雪晴伤心地欲要离去,却被王申航不着痕迹地拉进房内,并用轻松的语气玩笑道:“行了,别哭了。再哭姜海涛要该心疼了!”
王申航把梅雪晴推至姜海涛面前。连彩霞见梅雪晴过来了,她含泪把梅雪晴朝姜海涛怀中一推,笑道:“晴晴,想哭就哭吧!俺们不笑话你!”
梅雪晴被连彩霞一推,由于惯性她扑向姜海涛,但她的身子却被姜海涛稳稳地扶住,使得他们之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仿佛,她的身子一旦沾染上他,是她对他的亵渎。
他漠然地问她:“你是谁?你来干什么?”然后,他茫然地望着她身后的连彩霞,悻悻埋怨道:“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对相亲没有兴趣,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儿子有自己的生活。”
空气就此凝滞,大家都愣住了。
半天,姜岩峰用手摸摸姜海涛的脑门,见其脑门也不热,不像是发烧说胡话,他惊讶地说道:“大白天地说什么胡话?晴晴是你媳妇,你怎么能这样说晴晴?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都为你担惊受怕,晴晴吃不香睡不好,你瞧人都瘦了不少。”
姜海涛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重申道:“爸,你这是干什么?当着王申航的面领着一个姑娘进来,说她是我媳妇,你这不是丢你儿子的脸面吗?”
梅雪晴像是当头被人泼了一头冰冷的水,心冷嗖嗖地冒着凉气。她的表情僵在那儿,她的人如同冰棍一般杵在那儿。她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喃喃责问道:“姜海涛,你说什么?你不认识我?”
姜海涛松开双手,坦然地一笑,只是这笑容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美女,我们认识吗?我怎么不记得?若是因为我父母说了什么不切实际的话,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你肯定也能理解,像我都三十来岁了,却一切都没有结婚,我父母肯定着急,请你不要跟我父母一般见识。我当然也会在物质方面补偿你的。”
梅雪晴的身子摇晃了两下,随即站住,惨然一笑道:“没事,只要你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王律师,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姜海涛好奇地问道:“王申航,她让你做什么?是不是提醒我付给她经济补偿?”
梅雪晴苦苦一笑道:“对,是经济补偿。”
姜海涛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她一个女孩子跟着我父母从老家赶到上海,也不容易,王申航你先从财务那儿支取三万块钱交给这个姑娘。”
姜岩峰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上前给了姜海涛一个嘴巴子,怒道:“这是犯哪门子浑了?怎么净说不着调的话?俺这一巴掌要是打不醒你,就再来一巴掌......”
姜海涛捂着自己的脸,一脸困惑地问道:“爸,你这是说什么呢?我明明还没有结婚,你非说她是我的媳妇。我是男人,没事,可人家一个大姑娘,你让人家以后怎么见人?”
姜岩峰见儿子还是如此说,再看看梅雪晴泫然欲泣的俏脸,他抡起胳膊朝姜海涛的脸上再次扇了过去。
连彩霞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生怕把还在医院的儿子打坏了,她从他身后抱住了他,惊呼道:“他爸......”
王申航伸手抓住了姜岩峰的手腕,劝道:“老爷子,先消消火。他和江凌一路艰辛从缅甸回到上海,说不定发生了咱们不知道的事,伤到脑袋让他短暂失忆了。”
“他失忆了?”姜岩峰垂下自己的手臂呆呆地问道。“可是,他都记得我们,怎么偏偏忘了晴晴呢?”
王申航道:“这个......医学上的东西我也不懂,我去叫医生。”
梅雪晴死寂的心陡然又活了过来,她含泪对姜海涛说道:“在法律上,我是你的妻子,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看看这个。”梅雪晴把随身携带的结婚证拿出来递给姜海涛。
姜海涛拿着结婚证和梅雪晴对了半天,最后迷惑不解地说道:“我怎么没有一点儿印象呢......”
王申航很快把医生叫过来了,医生对姜海涛检查一番,说道:“可能是选择性失忆。是不是脑子受过什么刺激,或者......”
门口传来江凌的促狭的笑声:“医生,你不要找原因了,他是装的。姜海涛,你是不是假装失忆来折磨嫂子呢?我可跟你说,世上没你这样的男人!”
江凌倚在门框上,受伤的胳膊打着石膏,绷带饶过脖子把受伤的胳膊固定在胸前。
江凌的目光从姜海涛的脸上扫来扫去,了然中掺杂着一丝鄙视。
姜海涛撇弃众人,来到江凌面前,怒目而视。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在一起,一个是坦荡荡的愤慨,一个是贼兮兮的探究。
姜海涛把目光瞄准江凌胳膊上的伤口,开口说道:“小子,平时你乱开玩笑也就算了,可你小子不能在我救了你之后,还满口胡言。我早知道你忘恩负义胡说八道,我就不该出手救你,就该让你这个胳膊废了!你小子真不是东西,老子上次为了救你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这次为了救你也狠狠地摔了一跤,你小子要是有良心就不该挤兑我!”
江凌不为其所动,吃吃笑了起来,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姜海涛,你这是不是拿你救我这事儿做文章?”
姜海涛淡淡地说道:“咱们兄弟不客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胡说八道。”
江凌贼赃一笑,说道:“放心,咱们搭档这么多年,兄弟我怎么也不能不给生死兄弟抬轿子。我只是就事论事,不希望你在医生面前有所隐瞒,犯下严重的错误。”江凌提到医生,但目光却瞄向梅雪晴。
梅雪晴一震,在她张嘴欲言时,但听江凌话锋一转,对医生说道:“医生,你得好好检查一下那小子的头。他为了救我,头撞到树了,他的人都晕过去了。”
医生恍然大悟道:“这就找到他失忆的原因了。不过,他的头颅中的血块没有压迫神经,相信他能很快恢复记忆的。”
梅雪晴惊慌地问医生:“他头颅中的血块没事吧?用不用动手术?”
医生道:“血块不大,应该很快就被吸收了,没有做手术的必要。”
江凌微笑道“嫂子,你不用为他担心,他的头比钢铁还硬,这点儿小伤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姜海涛说道:“你小子要是不用在这儿养伤,咱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江凌笑道:“其实,根本就不用来医院,可咱们要是不来医院,怎么知道你小子被撞成短暂性的失忆了?这一次,别看我胳膊挂彩了,可我这是明伤,你是暗伤,你小子得悠着点儿!”
江凌吩咐王申航先把姜海涛一家送回去,然后再过来接他回家。
回到家,姜岩峰把姜海涛叫到一边悄然问道:“海涛,你真的不记得你媳妇了?”
姜海涛郑重点点头,困惑地说道:“我也是觉着奇怪,你们都说她是我媳妇,她又拿着结婚证证明她就是我媳妇,可我怎么就偏偏没有一点儿印象?”
姜岩峰瞪眼问道:“你不是装的?不是骗俺们?”
姜海涛道:“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有必要骗你吗?”
姜岩峰道:“那......江凌怎么说你是装的?”
姜海涛一脸无奈地辩解道:“那小子就是爱胡说八道,你别听他胡说。”
姜岩峰见儿子不像是装的,只得嘱咐姜海涛好好待梅雪晴,说这些日子梅雪晴不容易,除了为他担心,还想方设法宽慰他们老俩。
姜海涛点头称是。
那一夜,姜海涛在父亲的目光中走进了梅雪晴的卧室。
梅雪晴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她见姜海涛进来了,赶紧站起身,不安地说道:“你失忆了,我住在这里可能不方便,若是让你感觉到别扭,我可以找借口离开。”
姜海涛带着歉意,温和说道:“你叫晴晴是吧?真对不起,我失忆了,想不起你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我是怎么结婚的。可是,这么晚了,你走,或者我走,都不方便,我们就将就一晚上吧!放心,我会很规矩的。”
梅雪晴的心都碎了!
她痴痴念念的丈夫竟然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曾经,她和他可是同床共枕过,无比亲密,现在他却说不认识他,这是不是有些可笑?
梅雪晴双肩微微耸动一下,垂下眼帘,默然抱住一床被坐在低矮的贵妃榻中,轻声道:“没事,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