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梅雪晴踏上南下的列车,到了上海。
本来,梅雪还想着远行前在家多陪陪父母,但,从第三天开始,她的父母就在她耳边唠叨:“晴晴,海涛怎么也不给家打个电话呢?你打电话看看他都忙些什么!”
梅雪晴搪塞一次,两次,三次,但她总不能一直搪塞下去吧。无法,她只能拿出自己的手机装作给姜海涛打电话的样子,在父母面前自言自语,导演一场又一场夫妻热聊的情景。直到父亲悄然把她拉至一边,偷偷问道:“晴晴,你和海涛是不是出问题了,为什么他不给你打电话呢?”
梅雪晴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父亲是在试探自己,她扭捏说道:“爸,他总催我赶紧过去呢......”
梅小刚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呵呵笑道:“你们没事就好,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觉着你和海涛有些不大对劲。既然海涛催你过去,爸爸妈妈也不能总留你在家,你这几天就走吧!”
梅雪晴从爸爸手中拿到去上海的火车票,黄飞逸自告奋勇开车送梅雪晴去火车站,但他却把车驶向民政局,并在民政局门口停下来。
黄飞逸痴望着梅雪晴,请求她留下来,梅雪晴看着昔日的恋人,百般滋味袭上心头。
黄飞逸俊美桃花眼中流露出诸多不舍,那含情脉脉的目光曾经是她的痴爱。
多少个日子里,她的眼中、心中,只看到黄飞逸这一双桃花眼。在她情窦初开的年少岁月中,她的整个人、整颗心,都沉迷在这一双桃花眼中......
如今,当她的目光再次面对痴缠中揉和着一丝忧虑的桃花眼,一刹那间,她心神恍惚,她的心倏地怦然一跳。
她的心像破冰的河流,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让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痛楚像那冰冷的滔滔河水一般深沉,绵长......
“晴晴,你怎么了?你是怪我不能陪你去吗?”黄飞逸忐忑不安地问道。
“不,不是......”她慌然转过头,把目光对向呼啸而去的列车。
她没来由的暗自苦笑道:“明明是黄飞逸的桃花眼,自己怎么会把黄飞逸和他混淆呢?自己明明已经决定忘记他了,怎么会把迥然不同的一双眼睛看成是他的眼睛呢?还有,全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那么多,怎么自己就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呢?”
黄飞逸搬过梅雪晴的双肩,俯视着她,带着一丝讨好的意思乞求道:“晴晴,既然你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我想,律师已经为你们办好离婚证了,我们......我们早日结婚吧!我错过一次,不想再错过一次!晴晴,我爱你,一直都爱你,从来都没有改变!晴晴,嫁给我吧!”
这些话,曾经是她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若是搁在本年前,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兴奋的要死,她会无比激动地大喊大叫来炫耀她的爱情,宣泄她的幸福。
然而现在,他近在咫尺跟她说了这些话,她却只是无动于衷地把目光转向窗外,淡淡地说道:“这事不着急,钱佳晨不催我们,只怕她另有打算......”
黄飞逸急切说道:“她的确是另有打算。你也知道,她深爱着一个人,她为了这个人冒死生下他们的孩子。在签订这份协议不久,她和那个人偶然相遇,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她说了,她不会亏待我们的。”
梅雪晴忽然转过头,逼视着黄飞逸的眼睛,严肃问道:“黄飞逸,钱佳晨说她得了乳腺癌,而且已是晚期,你能告诉我,这是真的假的?”
黄飞逸怔怔问道:“晴晴,你这是怎么?你怎么能这样问呢?你是不是对她有成见?”
梅雪晴冷笑一声,说道:“我最恨横刀夺爱!无论是她对另外一个家庭,还是对过去的你我,她都是横刀夺爱!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谓是用尽了心思。我甚至有些怀疑,她说她得了绝症,只是她故意释放的烟雾弹,只是为了迷惑善良的人们,好让她有机可趁!”
黄飞逸惊诧说道:“晴晴,你真的错解她了,她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就是家里发现了小蜘蛛,她也不会捏死它们,她会放生的。她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就算是她伤害了另外一个女人,也是也是因为她太爱那个男人了。我一直在她手下做事,她的为人我很清楚,她是一个好人,她也的确患有绝症。当初我妈妈急需用钱,我去她家找到她时,她正抱住病历本痛哭。后来我们结婚后,都是我陪着她去医院检查,腺体科的医生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他暗示我,以她现在的状况,只怕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她的人就倒下去了。她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子,只怕她早已病入膏肓。别看她人前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前些日子,我半夜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声。她跟我坦白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堂堂正正做那男人的一日妻子,哪怕,上午领结婚证,下午领离婚证,她就死而无憾了。晴晴,她当初和我签协议,她并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我当时很自信的认为你是那么爱我,你也一定愿意等我三年的,可我没想到后来会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她和我签协议只是不想让孩子像她一样成为私生子;她和你签协议,是因为她信赖我们,她想让我们成为孩子的父母。晴晴,现在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一定会加倍珍惜你的!”
这,算不算是迟来的爱?梅雪晴低头细细品味......
说实话,黄飞逸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梅雪晴不是不感动,可若是让她下车马上去和黄飞逸领证去,她又觉着不妥。
他们的爱情,像是放置了长时间的米粥,有些变味了。
爱和不爱,往往也只是一念之间心弦是否跳动。她扪心自问,我还爱黄飞逸吗?
她澄明的眸子望向黄飞逸。
黄飞逸还是黄飞逸,他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她来说,熟悉中夹杂了几丝陌生气息;而她在本能的躲避这种气息......
只是,当她再想到她已经被姜海涛甩了,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弃妇,她躁动的血液几乎让她脱口而出:“好,我们现在就去领结婚证。”
这句话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她就听见黄飞逸问道:“晴晴,你带离婚证了吗?”
“没......没有,我还没有收到离婚证呢!可能律师工作忙,还没顾上送过来。”
黄飞逸一愣,随即催促道:“打电话问问,看看律师什么时候把离婚证送过来?”
姜海涛已经不要她了,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她也唯剩下黄飞逸可以依偎取暖,他救过她,她也救过他,他们之间还是有浓浓的亲情可以信赖的......
梅雪晴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给王申航打电话。
王申航接到梅雪晴的电话,很是意外,他偷眼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姜海涛,转身走出会议室,在僻静的楼道走廊接听梅雪晴的电话,“你好,我是王申航。请问你有何事需要咨询?”
梅雪晴道:“王律师,我是梅雪晴,请问我们的事办妥了吗?”
王申航打着呵呵笑道:“我们能有什么事?这让我不知所云......”
梅雪晴本来有些避讳说‘离婚证’三字,但见自己话语有毛病,她只得直言道:“我的离婚证下来吗?你什么时候给我送过来?”
王申航道:“我最近手头工作比较多,一时间没顾上这些;当初你一大早找我,只怕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也不能不给二位留下一点儿缓冲时间......”
什么?王申航还没有给他们办理离婚证,她和他从法律上来讲还是夫妻!
全身的气血直冲上来,梅雪晴的头脑‘嗡’地一声,再也听不到王申航都说了些什么......
姜海涛一看王申航诡诡秘秘的样子,就猜到这个电话一定是梅雪晴打来的,他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追随过来,突然蹿到王申航身后,迅疾夺过王申航手中的电话。
直到姜海涛熟悉且冷漠的声音陡然响起,她才清醒过来,“梅雪晴,你是在催王律师办理离婚证的吧?你放心,我一定会督促他尽快办好。”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冰冷,声声击碎了梅雪晴心底隐隐的期冀和暗暗涌上来的欢欣。她的心从飘悠悠的云端急速下坠,下坠,直到她身形一晃,身子斜靠在座椅的后背上,她才明白,原来她是坐在黄飞逸的车子里,而不是在做自由落体运动。
梅雪晴的心是失落的,疼痛的......
陪在她身边的黄飞逸,他的心也是失落的,疼痛的......
黄飞逸的一双桃花眼不知不觉中蓄满泪水,他突然抱住梅雪晴,痛惜地说道:“晴晴,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看着你憋屈的样子,心就跟刀割一样。刚刚那个声音,我全听见了,我知道你受到伤害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的肩膀永远都只属于你!”
梅雪晴目光痴呆地盯着前方,喃喃道:“我不难过,我不哭,放心,我早已经跟自己说过,我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至于你的肩膀......”
她缓缓地把目光转向黄飞逸的左肩,再转向黄飞逸的右肩。忽然,她咯咯笑出声,“黄飞逸,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永远属于我梅雪晴一个人!你敢说,你的肩膀就没有借给别的女人依靠过?”
不是她不相信黄飞逸,而是她不相信男人了!连姜海涛那样的男人都可以风流成性,她又怎么敢再相信一个男人只愿意守护着一个女人?
男儿本多情,只是自己太傻!她知道,她不用再催王申航了,有人正迫不及待地想着早一刻和她划清界限呢!
梅雪晴傻笑道:“黄飞逸,不好意思,就算是我现在想着和你去登记,只怕我也不能,因为我不想犯重婚罪。黄飞逸,麻烦你送我去火车站。”
“晴晴,你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你独自离去呢?留下来吧,我会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黄飞逸轻轻抓起梅雪晴的左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吻。
他的眼泪滴落在她手上,他的吻混着苦涩的泪水,一寸寸吻着她的指尖,她的手背,她的手心,直到她的整个右手都是湿漉漉的,他把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上,他抬眸看到,她依旧傻呵呵笑着,只是笑容颇为苍凉。
黄飞逸痴缠的情怀在昔日恋人面前,没有得到回应。
他的话在她听来,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有多少留恋和向往。
她傻傻地笑道:“我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这结婚时是瞒着父母偷偷领证,这离婚呀,还是瞒着父母偷偷进行。不过,我保证,我再结婚时,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请父母同意。黄飞逸,你让我留下来,你让我以何种身份留下来?我知道,钱佳晨对你有恩,在这个时候,你不会不管她的,而张姐和我亲如姐妹,我也不会不管她,我留下来,只怕让你作难。钱佳晨的心思,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不但不劝着她点儿,反而助纣为虐......”
“我......我......”黄飞逸辩解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钱佳晨一腔痴心,最终却是一缕孤魂满怀遗憾地含恨而死?就算是她有些过分了,但对一个将死之人,我们不应该宽恕她吗?”
“是,我就是想到她的病情,我才隐忍下来。她想要婚姻,陈浩然就得和张姐离婚,试问,张姐从头至尾又有什么错?”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钱佳晨也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半年前,她打给张夕歆三十万,前些日子,她又在张夕歆的卡上打了一百万。就是这样,她还是自责说,她对不起张夕歆,张夕歆对她的恩情她永远都报答不清。”
梅雪晴傻笑道:“打住,打住,我没有心思听这些,你还是送我去火车站吧!”
黄飞逸送梅雪晴登上南下的列车,他接到钱佳晨的电话:“小黄,你赶紧到我这儿来一下,我怕是有危险了。”
黄飞逸心急火燎地赶到钱佳晨家,看到钱佳晨抱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无限憔悴和痛楚。
黄飞逸奔至钱佳晨身前,关切问道:“佳佳,你这是怎么了?”
钱佳晨有气无力地说道:“小黄,我只怕活不了多久了。你能把我哥请过来呢?”
黄飞逸道:“佳佳,我还是把事情都告诉他吧......”
钱佳晨阻止道:“不,不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告诉他。我不想让他有负罪感。”
豆大的汗珠从钱佳晨的脑门滚落下来,黄飞逸为她擦汗,触到的却是她冰冷的肌肤。
她,在无助地渴求一生的爱人,而这个爱人已经回到他的妻子身边了。
黄飞逸一跺脚,扭过脸去,满脸的不忍。他说道:“佳佳,我这就把他找回来。”
陈浩然的办公室,黄飞逸坐在陈浩然的对面,没有过多的寒暄,黄飞逸只是从衣兜内掏出巴掌大小的离婚证,扔在桌子上。
“陈哥,你看看吧!这是我跟佳佳的离婚证。虽然我们曾经夫妻一场,但我们从没有夫妻之实,至于她肚里的孩子,我不说你也明白那是谁的孩子......”
“你说什么?你们只是名义夫妻......”
黄飞逸点点头。
陈浩然无比震惊地望着他,再低头看看手中的离婚证。
没错,是钱佳晨和黄飞逸的离婚证。
这本小小的证件从陈浩然的手中倏地脱手,坠落在桌子上。随着这坠落的声音,陈浩然的心神也为之一颤。
黄飞逸幽幽说道:“陈哥,佳佳这么多年从没有向你提及名分,是因为她真心爱你;自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心中有愧,不敢提名分。但她有了你的孩子,她宁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你说她除了哀求你们成全她,她还能怎么样?可是,无论她怎样哀求你们夫妇,你们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她只得为自己的孩子找一个名义父亲。”
陈浩然震惊地瞪大眼睛问道:“这,这些都是真的?”
黄飞逸冷冷一笑:“你都知道这是真的,何必再多此一问?”
陈浩然道:“我,我一直以为这是你的孩子......”
黄飞逸道:“佳佳没有几日活头了,只怕她熬不到十月生产,她的人就不行了,你若是对佳佳还有一点儿感情,请你多多陪陪佳佳吧!你最好能尽快给她一个婚姻,这样她也算是死能瞑目了。”
陈浩然腾地从卡座上站起来,像是没有听明白黄飞逸的话,他不置信地惊愕道:“什么?什么活头?什么不行了?你把话说明白,佳佳到底怎么了?”陈浩然的双手抓住黄飞逸的双肩,使劲摇晃着。
黄飞逸把陈浩然的双手掰开,然后沉痛说道:“佳佳得了乳腺癌,已是晚期......”
陈浩然顿觉天旋地转,他稳了稳身子,咆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黄飞逸道:“佳佳不让说,就是现在佳佳也不让我说,可是我看着她忍受着病魔的折磨,看着她在疼痛的时候嘴里呼唤着你的名字,我实在是忍不住找上你。所有的事,我都跟你说了,余下的事就看你想怎么办?这是房门钥匙,佳佳现在正在忍受病魔地折磨......”
陈浩然从黄飞逸手中抢过钥匙,踉踉跄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