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几盘菜的菜汁飞溅了出来。看着场面火药味渐浓，西门智适时地出言制止：
“三弟，不要冲动，黄小姐是后辈，你这个前辈怎好跟她计较？先坐下来，有话慢慢说。”
老狐狸西门智这话看似缓和气氛，实则把黄倩的地位一再压低，这让黄倩更加不爽。她脸上表情变了几变，险些因控制不住情绪而乱了阵脚。
西门财心里一喜，心道西门智终究是以家族面子为重，在外人面前还是偏帮自己，一下子便来了底气。他得理不饶人地瞪了黄倩一眼，重新坐下，说：
“我念在你姐姐年纪轻轻出来自立门户不容易，听说她和你爸为这事闹得很僵，五百万拿不出来也可以理解。这样吧，给你们半年时间，分五期，每期一百万支付，不算利息。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其它就不要再谈了！”
黄倩脸上已没有了先前的客气，冷笑道：“果然是放高利贷的，算盘打得那么响。”
敢情之前的一切寒暄都是假象，西门智绝不会因为西门财犯错而让西门家认低微，而黄倩本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一怒之下本性也就暴露出来了。
西门财是个外强中干的人，一看黄倩将事情挑明了说，沈浪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顿时心里又是一虚，眼睛只好瞄向西门智。
从话题开始时西门智就放下了筷子，他笑了笑，先喝口茶润了润，才缓缓说道：
“我们都不要冲动，今天黄小姐摆下这桌的目的是解决问题，我们来的目的也是解决问题，再伤和气就不好了。我三弟开这个价码也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要价是高了点，但要少了，岂不是把你们擎天财团跟一些二三流的企业放在同一层次？希望黄小姐理解。”
要价高还是因为看得起我？一股新的怒气从黄倩胸口直冲脑门。她毕竟不是黄蕾，更不是少年老成的兄长黄旭，道行浅，先前有一半是装出来的谦虚谨慎就这样让老狐狸西门智给破了。
西门财说得没错，黄蕾因为出来自立门户创立“雅趣”而跟父亲黄裳闹翻，黄裳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幸好黄蕾自己有些积蓄，把公司做到如今的规模实属不易，所以要她拿五百万出来摆平这事是决计不可能；黄倩大学都没毕业，没有经济来源，刷爆了信用卡也最多有个两三百万，就算全拿得出来，她也就喝西北风了；这件事又不能去跟黄旭说，否则黄倩还费尽心思请西门兄弟来赴宴干什么？
黄倩的喉咙是卡了壳的机关枪，平时噼里啪啦地得理不饶人，此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西门智面带胜利的微笑，西门财洋洋得意，阿基等几个马仔更加肆无忌惮地用目光去weixie漂亮的黄倩，看他们一脸淫相便知他们心里正在YY的是什么。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现场还有一个人。
沈浪。
他自己给自己盛了碗汤，金属长勺放到旁边的空盘子时，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当啷”一声响，总之是起到了让他人注意自己的效果。全场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他，只见他怡然自得地叹了一口汤，赞道：
“万国酒楼的东西就是好。你们聊归聊，别把口水喷到菜里，我还要吃的。”
西门智先入为主地欺负两个年轻人没料子，这时也就认为沈浪一脸淡然是装出来的，他随即笑道：
“沈副总不是说来这的目的不是吃饭么，怎么这会……”
“我又饿了，”沈浪反笑道，“难道你吃了上顿不用吃下顿，今天拉了屎明天不用拉？”
沈浪粗俗不堪的话跟黄倩气到爆了也绝不说一句粗话形成了鲜明对比，连西门财这个二流子都一时没能适应过来，西门智更是不由地眉头一皱，在心底猜测这个平头青年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黄倩本来就饿，让沈浪一说，肚子暗暗地咕咕叫起来。反正场面已经闹僵，干脆也就不再招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西门智本来已经控制了场面，却让沈浪一句粗鄙的话给逆转。想到黄蕾既然能把自己辛苦创立的公司交给沈浪打理，这个人必然有过人之处，西门智一时不敢小瞧，竟然顺着沈浪的话说道：
“沈副总说得是，这个点大家都饿了，我们不如先吃了再谈。”
撇开场面上各人的情绪不说，这桌子菜着实是做得不错。万国酒楼从上个世纪五十年开始就是NN市第一酒楼，无数次接待过国家重要领导人和外宾，不过在改革浪潮地冲击下，这家国营酒楼就走了下坡路，不少名厨都纷纷出走。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名气颇响的万国酒楼靠着一批忠心耿耿的老员工勉强熬了下来，之后在一名归国华侨的领头下，这批老员工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承包下了这家拥有几十年风光历史的酒楼，再次成为NN市食界NO.1。
沈浪动了筷子后就没停得下来，看得出其他人也是吃得津津有味。恰逢大堂经理领着两个穿了一身白色厨师服带高帽的厨师敲门进来，问客人对今天的菜是否满意。
沈浪脑海中对旧时代的历史的记忆翻滚起来，一时兴起，当着他们的面评论起诸道菜肴：
“头菜炖东坡肘子，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来NN市邕江冬泳，上来后必吃的一道菜。毛主席喜辣，当年这道菜做出来是带有辣味的，现在应该是迁就两广人的口味，把辣味去掉而且也偏甜了。毛主席常吃自己家乡的红烧肉，对这道菜不太看得上眼，不过对立面吸收了肘子精华的头菜倒是赞不绝口。如今辣味去掉了很是可惜，我刚刚看到你们几个只吃肉不吃头菜，也实在是可惜。”
“八仙锅，相传当年八仙过海时八位仙人肚子饿，干脆就着海水，每个人拿出一样自带的食材扔到锅里煮着吃。仙人吃的自然是素食，小蘑菇、胡萝卜、虫草、雪莲、云耳、矮瓜、莲藕、冬笋，雪莲不是说有就有，为了增加顺滑的口感，所以用了银耳代替。除了虫草外，其它七种食材放在寻常人家眼里也不是珍馐之物，但如果八种食材放在一起用武火煮，短时间内就会出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味道。为什么用大火？因为仙人们肚子了嘛。又因为传说中煮这道菜用的是海水，所以以咸味为主打。它不是一道主菜，而是开胃菜，主要的作用是先以咸味唤醒食客的味蕾，好去享用后面的佳肴。这道菜份量不多，并不是厨师小气，实在是因为它不宜多吃，就我而言喝上一口半的汤已是足够，再喝下去必定让咸味破坏了口感。”
“雪菜炖冻豆腐，这是当年万国酒楼陈思窑师傅的经典菜式。这道菜看似只有雪菜和豆腐，但其实是先用燕窝和鱼翅，配上从青秀山顶取来的山泉先用小文火熬满十二个小时，放入雪菜后再炖上三个小时，之后滤除废渣得出高汤。盘子里的雪菜脆口，是新加进去的。冻豆腐也颇为讲究，用的是梧州白云山的泉水。自唐朝以来相传白云山山脚有一口‘冰井’，井水来自白玉山顶的山泉，不冻自冰，有‘冰井泉香’的美称。如今这口井未必还在，但白云山下的老字号豆浆店每天上山取水磨豆浆倒是真事，万国酒楼这道菜的冻豆腐必须取自那家老字号的豆浆店。豆腐被冻过后会因为水份结冰而形成许多小孔，虽然入口有嚼劲却少了几分天然豆香，不过这盘菜的冻豆腐咬进去豆香浓郁，小孔又吸满了燕窝鱼翅雪菜熬成的汤汁，称之经典绝不为过。可惜陈思窑师傅十六年前已不在人世，他的徒弟对这道菜火候把握得不好，本应相当淡雅的一道菜吃起来有些腻口，肯定是缺乏耐心，燕窝和鱼翅用大文火熬不到十二个小时就出锅，可惜，可惜。”
………………
一十八道菜仿佛是沈浪亲手炮制的一般，每一道菜他都能说出它在万国酒楼的历史和来由，所用原料更好像是从自家后院里取来的一样，熟悉得不得了，听得众人啧啧称奇。大堂经理是个精细人，从沈浪开始说头菜炖东坡肘子的那一刻，她就悄悄把开了录音功能的手机拿在手上，麦克风对准沈浪的方向，把他一言一语全数录制下来；两位厨师更是听得不住点头，双眼大放茅塞顿开之光。
西门智是个注重养生之人，这样的人对饮食品味极高，不过对于昔年来日渐衰落的万国酒楼菜式却是没有半点研究。眼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对沈浪身份的猜测更是成了一团迷雾，让他越发模不着头脑。
“评得太精彩了！”
大堂经理和两位厨师的掌声打断了西门智的思绪，大堂经理兴奋地说：“没想到这位先生对我们的菜式如此了解……不，是精通！根据您的意见和建议，我们一定好好改善，可以的话还请您到我们的厨房指点指点。”
沈浪笑着推却道：“指点不敢当，我不过是个食客，只懂吃，不懂做。不知这些菜是有否出自二位师傅之手？刚才言语冒犯，抱歉。”
大堂经理执意要给黄倩打五折，因为已经付过款，她会把折后的款返还到黄倩的VIP卡里。她客气地让沈浪日后多登门品尝指导，然后领着两个厨师走了出去。
沈浪一番评点后，西门智和西门财尚能把持，但阿基几个却是狼吞虎咽，桌面上像是刮起了美国西部的龙卷风，连盘底的残汁都没剩下。
最后桌面上的东西只剩下一个水果拼盘，吃了一十八道菜后哪里还看得上眼，所以动也没动。刚才西门兄弟合力打压黄倩，虽然沈浪对菜式的评点让气氛稍微缓和，可是如今饭菜吃完，紧张的气氛再度回到了包厢。
作为东道主的黄倩一言不发，看样子是要将场面僵持下去。西门智却容不得她玩拖延战术，事实上是他对沈浪实在摸不透，不再想待在这个并非自己主场的地方。他说：
“感谢黄小姐的款待。既然今天我们的谈话没有结果，不如改天再约，告辞。”
西门智刚想起身，却听沈浪说道：
“等等。”
“哦，沈副总还有何见教？”西门智说。
“我告诉过你今天我来这不是为了吃饭，还记得么？”
沈浪的脸波澜不惊，一如饭菜上桌前的情形。西门智心里卡了一下，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干脆直接问道：
“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