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也桑部落的营地。部落的黑色旌旗迎风招展,大大小小的青色帐篷如云团般落在一张大绿毯子上,远处秀色的湖泊映着蔚蓝的天空,草原边际上一群骏马正在飞奔。马群的后面是乳白色的牛羊,还有在马上奔驰的养马人,养马人的脸上红朴朴地闪着黑红的光亮,烟尘暗浮,流光似水。
“吁,驾!”一个汉子骑着一匹快马,马上还驮着一个几岁孩子,两人的脸上笑意吟吟,那匹快马惬意地停在了一个帐篷的外面,有人上前牵马,马上的人勒索而下。
“爷爷,我回来了!”小孩子大声地叫道。
乌哲的父亲乌培辽半眯着眼,端坐在帐篷内,他的额上刻印着岁月的年轮,淡淡的夕阳落在肌肤上,四壁的繁花绵锻中,飘着淡淡的梵香,又映出了记忆里的时光。乌培辽静静地看着榻前的案几,案几上有一把刚算过的卦签,卦签里的文字油金而澄亮。他又抽出手边经筒里的一张符文,匆匆地划上了几道,完毕后,再从案几上拿起那张符纸,仔细地观望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双手激动地颤抖起来,脸上惯有的镇定不见了。
这时,马匹上下来的那个孩子跑了进来,大声叫道:“爷爷,乌哲叔叔回来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外面进来一人,在背后拽住小孩,小孩子使劲奔上前,又说道:“佟儿听说了乌哲叔叔说回来的事,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为我带来风灯的,我要看风灯!”身后那人叱道:“小佟,别打扰爷爷!乌哲叔叔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能见到他的!”
乌培辽放下手上的符文,笑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又慈爱地把身前的孩子搂过来,说道:“小佟乖,爷爷有话要跟你阿爸说,你去外面玩一会儿吧!乌哲叔叔很快就要回来了。”
那个叫小佟的孩子听了,露出惊喜的样子,忙道:“爷爷,你是也桑族的先知!我相信爷爷说的话,一定准!”说完,掉头跑了出去。孩子身后的人也笑了,露出欣慰的神色。
小佟是阿山的孩子,曾有两年的时间跟在乌哲的身边,如亲人一般相处。自从乌哲离开了部落后,一直没有回来,小佟忽然听他阿爸说,乌哲叔叔今年要回来一次。小佟非常的高兴,巴望着立刻就见到这个像亲人一般的叔叔。每当过年的时候,他总会缠着老族长乌培辽测算乌哲叔叔什么时候能回来,还牢记着乌哲离开前曾说过的话,乌哲说,只要他有机会回也桑部落,一定会带一只大大的风灯送给他。小佟得知叔叔要回来的消息,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觉,今天刚放牧完羊群,就急急忙忙地跟着他阿爸一起,跑到老族长这边来了。
等小佟出去后,乌培辽的面色沉了下来,示意阿山靠前坐下,又指着案上的那张符文,说道:“天星作乱,这世间百年的安稳就要被打破了,大凶之兆!好在有福星隐约可见,期望能躲过这场大劫!”
阿山惊骇地望着那张符文,又看了一眼乌培辽,听他又道:“唯有绝处逢生,但是眼下似乎时机未到,我看不到后面的风云变幻!阿山,你赶紧找人去接乌哲,,他来信说马上要回家一趟,恐怕跟这件事情有关!”
阿山站起来,坚毅的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阿爹,乌决士过几日也快回来了,不知他俩能不能在路上相遇,我这就找人去接乌哲大人!”
乌培辽叹了口气,低头垂眉,说道:“我会让乌决士接任族长之位,可惜的是占卦术他一点都不会,这事要你帮一下他了。”阿山顿了一下,点点头,走了出去。
在也桑部落里,阿山的声望是仅次于族长的大儿子乌哲,又与族长的二儿子乌决士齐头并进。乌决士乃率性之人,喜欢到外面的天地去游荡,且经商多年,总是带回来一些部落里稀有的东西。因此,一直守护着部落的阿山,打心眼儿也敬重乌哲和乌决士这两位兄长。阿山不是乌家人,但是乌培辽的义子。乌培辽因守着规矩,不把族长之位传给他。也桑部落几十年来收并的大小部落都是外族人,有些外族人被也桑部落收留下来时,先经过了一场战败,然后才留下来的,所以,这些外族人中常有不满和心底里暗自怨恨也桑部落的人。按照族规,外族人更不可能参与也桑部落中的大事决议。乌哲原是乌族人从小培养的接班人,可没料到有一年太乙真人游历到也桑部落,竟劝服了乌哲改行修行他的天机道术,此后,又随太乙真人离开了也桑部落。这件事,让乌培辽感到万分的遗憾和失望。乌哲走了之后,乌决士就成了最佳的候选人。
这一片水草肥美的大草原,生活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游牧族,也桑部落因四大国百年来的和平共处,也把部落之间的纷争减少到了最小,但是,随着也桑部落的日益强大,跟朝升国边境地带上有了土地的纷争。近些年来,这种纷争越来越激烈。李云天曾派出驻军想彻底地收服也桑部落,也暗地里用剿匪的借口打入部落之中,可是,朝廷的几个大臣纷纷递上奏折,劝说皇上放弃征战这里的游牧族,说各大国边境纷乱已渐增多,也桑部落毕竟是知根知底的,有大祭祀乌哲在,就不用这么防备他们造反。把兵力加到其它边防上,更让人心安稳。北边还需皇上仁义相待。
李云天在御书房里想了几天,终于下了决定。他本是一个胸怀宽广的明君,也桑部落不会真的谋反朝廷,那么,看在那里也是朝升国的附属之地,就把关卡交界处的城防退出了几百公里,让朝升国与游牧部落之间的行商更加宽松,同时,乌哲也回信给父亲,要他多加束缚游牧人不要私自扩张自己的地盘,以免引起更大的动乱。这样一来,一直到现今,北防边关上都没有出现在规模的骚乱。不过近年来,乌培辽总感到自己年老体衰,需要考虑换新族长来统率乌族,以保原有的约束力了。
油灯点亮了,帐篷中只有一人的身影。依照乌哲收到太乙真人的急信,再告诉乌培辽要回部落的时间来计算,乌哲的行程再快,也不可能在今天赶回来。乌培辽静坐在昏黄的油灯下,安静地合上眼,让黄昏最后一缕光轻洒在他粗糙的双手上,符文里的大凶之兆,一时间,令他顿觉疲惫得很,看来乌族人的平安幸福要寄托在那颗隐约中的福星之上了。
祸福相依之兆,解之则大福,解不开则大劫于难。乌培辽站起身来,从壁前的格子中取出一卷经文,轻叹了一下,这经文跟那卷千年经文相差甚远,而那卷特殊的经文必须得由族长或传承部落的新族长打开。虽然他很想乌哲成为也桑部落的新族长,可是,乌哲本人不肯。每过十年,部落里会有新族长上任的提议和决策,除非原来的族长不堪此任,或作了对部落不利的事情,才会在任选的时候被卸任,否则,十年之内不变。如果没有发生这次变故,部落人选定了乌决士来接任族长之位,就是在所难免。
乌决士到底是怎么想,是至关重要。乌培辽不敢确信乌决士一直没有野心,尽管,乌决士喜欢在外云游经商,但不能说他就一点不想当族长。而且,阿山作为他的心腹,守护部落多年,也该提升一下了,在他眼里,阿山比乌决士更该是一个族长的候选人。
乌决士赶路回到也桑部落,中途并未和乌哲遇上,他不知族长的心中焦急万分,心里只想着离开醉仙居酒楼时,林珠儿的那些话仍印在脑海里,久久不忘。他这次回部落,就是想着跟父亲说接任族长的事,十年的期限也到了,父亲总说自己身体不佳,催他回部落来,他心里喜悦着,族长这是要把位置交给他了,正好合了他的心意,等当上了新族长,他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回朝升国替林珠儿赎身,迎娶她回部落来。
骑在马上的乌决士兴致勃勃地看着天边的云色,远处部落的旗子在风中摇摆着,三边棱角的黑旗,沉淀着几百年来的风沙,阳光打在上面,如血含霜,寸寸金缕飘摇,部落的威严之气油然而生。在乌培辽的帐篷外,十几辆载着货物的马车终于停靠了下来。乌决士拉回来的货很多,足足可以让部落里的人过上大半年,到了年底之前,都不用再外出游商了。
在这些车辆的前面,还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上有朝升国的旌旗,边角上有大祭司的徽标。
“父亲,我回来了!”乌决士大步走到帐篷前,一手撩开了帐帘。里面果然坐着两个人,父亲的脸上露出微笑,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大哥乌哲。乌哲大祭司穿着祭司的衣服,黑色高领外袍,玄色头冠,青色发衩,头发自然地披下来,垂于肩上,表情肃然,显现出一个中年人成熟的姿态。在朝升国进进出出,两兄弟常常相见很匆忙,许久没有一起在家的感觉了。
“大哥,你也回来了?”乌决士诧异地问道。他攥紧衣袍,近身坐上了塌边,又道:“前些日子见你,你没说要回家呀,怎么突然回来了?”两兄弟居然赶在同一天回家,路上还各走各的路,真是巧了。
乌哲苦笑了一下,从案上拿起一封信件,递给乌决士。乌决士疑惑地打开信,看了起来。
“不行!这族长之位大哥是推托了很久的,不能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不是兄弟怪你,只为这信上所说的大劫之事,大哥就要回来担当新族长,为弟第一个不服气。”乌决士的脸色变得青白,乌培辽被他一巴掌拍到桌上的劲头也震撼住了,乌决士从不跟他大哥争位,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竟然这么的激动!
“二弟,大哥也不想当这个族长的位置,可是,要拿走那部经文,怎么能为难父亲呢?大哥本是朝升国的大祭司,哪里在乎跟你争族长之位,你快一起想个两全的办法吧!”乌哲重重地说道。
乌决士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的火气才消了一半,转眸说道:“大哥,二弟这次回来是一定要当上新族长的,因为,二弟在朝升国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她要为弟当上族长,再风风光光地把她迎娶过门,这是我答应她的事!”
乌决士的脸色阴沉下来,要是乌哲不同意,他就翻脸不认人,也要在父亲面前求得这个情。
乌哲冷抽了一口气,问道:“二弟看上了哪家的女子,为何一定要二弟当上族长才肯嫁,这样的女子真的可靠吗?莫不是看上的不是二弟本人,而是家中的财帛和也桑部落族长的权势?”
乌决士两眼通红,气道:“珠儿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她只是说我常年在外经商,不思进取,如果真的能担当大任,她才肯嫁给我。而且,珠儿不是一定要等我去赎身,愿意帮她赎身的人多着呢!她是一个清倌,却跟了我,我不能让她委屈。”
乌决士的话让乌培辽和乌哲大吃一惊,连站在帐篷外等候的阿山也惊呆了。
千年经卷非同小可,不是谁都能沾手的,必须经过族长的血誓才能打开此卷。新任族长一旦经手此事,必要滴血在上面,血誓之事不能随便了之。乌哲任新族长的话,便可方便行事,又不违天理。如果传位给乌决士,也可以让乌决士带着经文一同前往朝升国,等祭典过后,再把经文收回来。但是,乌决士刚才的话,让众人的心头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这可如何是好?真要依了乌决士的话,就得同意他娶个花楼女子回家。也桑部落的族长夫人是青楼出身,这是不被接受的事啊!可是,乌哲要是不能顺利地带走经文,朝升国难道不派出军队来讨伐部落吗?朝廷一旦获知乌决士是阻扰此事的人,不拿下他才怪呢!
云色暗淡下来,外面起大风了。阿山被叫进了帐篷。乌培辽说道:“如今部落面临大难,连四大国都无一幸免。这千年经卷带回朝升国,是太乙真人的重托,它也是我们部落的希望。当年,太乙真人来访时,我就把这卷千年经文的事告诉了他。现在,举国上下有天劫大难降临,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安乐,而不顾天下人呢?你们三兄弟一向交好,我希望你们能顾及彼此情谊,不要相争族长之位,等过了祭祀大典,再另作打算吧!乌决士娶林珠儿为妻,爹爹不会答应!”
阿山忙说:“阿爹!阿山愿意守护部落,永不跟两位哥哥争夺族长之位。”乌哲的目光投向了乌决士,乌决士气恼地低下头,不吭一声。
乌哲说道:“二弟,你觉得如何?”
过了半响,乌决士闷声道,“爹爹,这事恐怕不行。那个林珠儿,孩儿非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