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亅章 画眉
周卓的小手2015-10-29 22:063,773

  雾浓霜重,夜寒侵人。一轮黄蒙蒙的月亮斜挂西天,偶尔有夜鸟惊起,从月光下飞过。影子掠过空旷的漫漫长道,愈现得清冷落寞。

  莫折虎儿今夜值更,她身穿上领、缺胯衫、熟锦罗裤,头裹紫纶巾幞头,足着五文织成皮靿靴,腰间系着金银镂装皮鞢带,带上挂着金靶横刀、蹙金乌皮鞶包、宝钿银装鞢七事。她按刀持槊立于中夜,女武士的身影十分英姿飒爽。

  虎儿望了望宫城一隅的夜空。东宫的飞檐重宇耸露在宫城城墙之上,琉璃碧瓦上开始浮动映月的银光。不远处,一带夹城横亘在宫城墙与皇城墙之间。高高的青砖城墙上筑有一带重阁复道,此时,阁道的彩檐与檐下的青绮排窗正染上逐渐亮起的灯火。

  忽然,只听一声报更的钟音从暗夜中遥遥传来,洪亮悠扬,余音袅袅,在泌凉甜润的夜气中四外播扬。伴着夜枭忽而响起的怪唳,听去旷远寂寥。

  随着枭影在月色中明灭,她又想起了那些东西……想起了法生……到巨鹿泽的前一个夜晚……那些星星……一时之间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望着银月,十六岁她就喜欢上法生了,却嫁给了不蒙乞鱼提。

  她想起了到巨鹿泽的那个夜晚。那天她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她记不是太清楚了,但她记得法生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时那种过电般的震颤感觉……羞涩和兴奋似乎温暖了她的全身。他真好,你可以相信他。

  那真是不错……感觉像在天堂。

  想到这些,她叹息了一声,解下腰上水囊正要喝水,然后什么声音从宫城里传了出来:“饶命……”虎儿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水囊掉到了地板上。她侧着耳朵倾听着,然后又忙弯下腰拾起水囊,好奇地瞅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这时,随着尖呼声和纷乱的脚步,宫城中响起了殿门次第开启的声响。宫中的殿户,由远及近,一道道依次打开,木枢在石础中转动的尕尕声,沉重的木门扇划开时擦刮青砖地面的轰轰声,一时连响不绝,在高亘的宫墙内回响荡漾,听去有如一波 传来的海潮声。

  虎儿觉的瞬息间,整个东宫都空了,人都走了,不在了,恍惚间,她听到女人的凄惨哀叫渐渐低弱下去,变为喃喃的哭泣求饶,又变为一声声昏迷下的呻吟,直至沉寂无声。

  虎儿持槊一步歩走上前去,听到自己的皮靴踏在花砖宫道上,清响声声。女人的凄惨叫嚎声声回荡在她耳畔。她木然迈动足步,觉得自已似是在水底行走,飘飘忽忽,眼前所见的光景如同是蒙上了雾,模糊不清。

  见鬼!人都到哪去了?平日里塞满众臣及宫监、宫女们的殿阁。为什么变得如此广大空旷,远近错落的的殿庭庑檐上只有风在呼啸。

  虎儿迈进殿门,昏暗让她很不舒服了。

  “吱呀”就在进入阁帷的一刹,身后的门被风关上了,然后,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她感到方才一路上一直狂悸不止的心仿佛骤然停跳了,自己呼吸滞窒,四肢犯软,似乎再向前跨一步,便会跌倒在地上死去。让头皮有点发麻。黑暗将门外溢出的几丝灯火温暖全都扼杀。夜色正在低声咆哮——一种噩梦般可怕的东西——正向她扑来。

  殿中一片昏黑,血腥的气息似乎用郁金香浓薰过,散发着郁金香药独有的辛辣香气。此时,己将近子夜时分,虎儿静静握紧槊杆,侧耳聆听黑夜中的动息。

  良久,只有宫城中,传来了报响子夜的的沉沉钟声,与城内外各处的夜半钟声隐隐相和。巡夜人也击着梆子自宫门外走过。除了一二声犬吠偶尔传来,四外一片死寂。

  虎儿刚刚欲待起身,忽然,她不动了。她听到黑暗中有一丝微响。有人在殿中。还不止一人。虎儿悄悄伸手将横刀也拔出握住。那几个殿中人影让她感到害怕!一股腥臭味让人屏住呼吸。不知为什么,她好奇地注视着,痴痴迷迷走过去还看了很久。

  突然,一个低微的耳语声传来。这语声被漆黑的沉寂反衬得如此悄微而清晰,虎儿不禁悚然一惊。那人向他低语。

  “急难之时,能赶来随侍在太子左右的,竞然只有一人,可真长见识。”那语声道。

  虎儿一动不动。

  “过来。”低抑的语声中隐露出一丝不耐。这语声明显带有胡音。停一下,见虎儿毫无声息,语声又响起来,这一次,明显含着挑衅的嘲谑语气:“你也敢在这里轻乄慢于我吗?”

  黑暗中,虎儿蓦地双颊火热。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

  是太子,是齐王殿下,闲坐在阁中长榻上,他的东宫待臣陪侍在两旁。那个叫李颜的属臣手捧文稿,侍立一边。不知为何脸色灰白,神情紧张,忙立起身。虎儿眼盯着地上的彩毯,趋前两步跪下,大礼参拜太子。一瞬间,阁内静寂异常,随即,太子餍足恬静的声音响起:“你是来护驾的?”

  虎儿抑制住滑过身上的一阵冷颤。

  “是!左屠耆王,你可安好?”虎儿的声音听去略显胆怯。

  “很好!你很好。”仿佛是一声嗥叫。有什么味道变得越来越浓,好像要充满整个空闻。那是一种血腥浓烈的气味:它静静的等待在那里己经很久很久了!

  “可我不好,很不好!我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强迫他喝下致命的毒酒,他只好紧锁双眉吞咽。”太子在嘀里嘟噜什么?最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因为四下一片寂静,“上边实在难伺候啊。”

  虎儿看着殿外划过一道电光!很快,雷声已响彻耳边,太子随着叹息声,慢慢地回过头来,赏玩着手中白玉盘子,白玉盘上盛着的人头,这是刚砍下来的美女人头,血迹都没洗干净。地下一具无头女尸,四肢被锋利的剑刃切割过,身上一块块的血肉也被剐掉。一个完整的人形被林林密立的刀痕割得七零八落,遍地血水!

  太子正在为人头描眉上妆,细心赏玩。

  他拿着小笔,蘸了波斯青黛调就的黑汁,以银钿为芯,在人头前额上绘出一大朵蝴蝶花红,银蕊红晕,嫩红的晕影满覆额上,轻散入两鬓与发际。

  人头那混浊的眼睛盯着虎儿,黑色的血液还在不断地从血红的嘴口中流出;她似乎在咧着嘴笑,死亡将她的嘴扭曲成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笑容。夜鸟的怪唳,在冷寂的夜里象一声狩猎尖叫徘徊着不肯离去,这死亡的呼喊在虎儿脑中象歌声般悦耳。

  “至高的阿修罗啊!!”她想尖叫,虎儿瞠目结舌想起了宫中流传的可怕传言。她想要叫嚷。可是无限的惊惧控制了她,无法叫出声。她的双脚紧紧地贴在地上,两个脚跟一动也动不了。她能听到打在殿门檐上的雨滴声,听起来很安静。

  “难伺候啊。我要……我要结果了他……不然就来不及了……毒酒……让他紧锁双眉吞咽下去……”支离破碎的悲嗥,太子象受伤的狼在嚎叫,他似乎感觉到她的凝视,眼睛转了转。虎儿心中一阵狂跳,太子的眼睛亮了一亮,如此狂热象刚上油的黑铁闪亮发光,很快,这一切又被厚重的黑暗吞噬掉了。

  “上边实在难伺候啊,我现在要到冀州去杀了石宣,你们跟从我不?”太子冲虎儿龇牙一笑……他咧着嘴,露出了闪闪发光的染血白牙。在雷火闪烁的厅堂,四下东宫属臣等听了这话,都吓得不敢吱声。

  无人响应!

  “我现在要到冀州去杀了石宣,你们跟我去!有不从者斩!”太子又念叨了一回,阁内霎时又是一片静水一般的沉寂。殿外檐前的柳荫中,有枭鸟在雷雨中呖呖鸣啭,一声声传入窗来。静寂中,太子忽然开口轻吟:“你们都不听我的。”停一下,他问虎儿道:“你也不听我的?”

  雷声响起,电光闪了一下,照见,太子呆滞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双眼比黑夜更加阴沉,若有所思地看着虎儿,似乎在思考一个天大的难题。虎儿摒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

  “你们都不听我的,你们敢不听我的!有不从者斩!”猛然,太子持刀向她扑过来,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敢不从者斩!”

  “救命!大人!救命!”虎儿横槊格挡,向着四下东宫属臣尖声大叫着。可他们只转开了头。虎儿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宫中的人都不见了,因为这个喘息如牛的疯子在四处斫人头。现在,他想把她的头也斫下来,然后,再装点一个玉盘。

  刀锋挥起,虎儿感到空气瞬间被吸入前方刀尖;再向她的脖颈斫来。颈旁毛发都被吹动起来。

  血红疯狂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含着口水的咕噜声让她尖叫。

  只有狂怒。红的血蹭在白色的牙上,啫血的疯狂终于激怒了这野兽,现在,没什么能再阻挡他了。

  跑,如果她不想用自已的头去装点一个玉盘。就要快跑!

  她终于动起来了。尖利的叫声刺破了夜空。“啊!”那是她惟一能发出的声音。“啊!啊!啊!”虎儿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太子在哪儿,结果绊倒在身后的殿庭门槛上。

  黑暗中很难看清楚。她一下摔倒了,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她连忙向身后看——白刃已经逼近了他!那双腥红的眼睛闪烁着彻底的恶意。敌视与嫉妒。他希望独占母兽所有的奶水,而不予弟弟们一滴。他不但恨石宣和石韬,甚至也恨宠爱他们的父亲石虎。

  而荒湎于酒色的石虎更是越来越喜怒无常。每次前去奏事的石邃常常遭到责打,他的怨毒只能通过这样变态的途径来发泄。

  虎儿剧烈挣扎着,尖叫着。她的眼前金星一片。但仍然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擦了擦头上流下来的鲜血。

  救……救命……救命……”虎儿发出一声低低的悲嚎,双手用力挥槊格开怪物太子的白刃,拼命挣脱了那只死亡的挽留,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她又一次回头,投过一道惊恐无比的目光。

  冰蓝眼睛、深色眉毛,野性的身影。她跳了起来,逃过太子白刃的利爪,冲向门外的电闪雷鸣。

  她幸运的选上了灵风台女武士,不是为了这样死去。

  法生告诉她,只要进了大单于的宫殿,她便不会再挨饿受苦。她再不会屈死在别人的手中。让自家的脑袋滚在血污中,让马虎,乌鸦啄食。人们都说灵风台九殿的女列侯不用受这些罪,只要用铁甲步槊就能找到生路!

  她们可以幸福的活下去了。

  她不该在这样死去,她不甘心。

继续阅读:第50章 燋龙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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